她把头从树枝里头探出去,极力想看下江淮的脸蛋是不是真的如叶副将所说的红了,奈何她位置过高,江淮又是侧对着她,任她脖子都快梗住了也只能看见他笔直的背影。
    江淮握着手里的短笛,垂眼看地,淡淡道:“叶叔叔看错了。”
    “叶叔叔没看错,是小少爷心里怪叶叔叔说了不该说的话。”
    江淮说:“绝无此事。”
    叶副将:“小少爷不是认了人家做师父,这么说的话小郡主可要伤心了。”
    江淮声音有片刻僵硬:“……并无此事。”
    陆舜华:“……”
    阿紫说对了,江淮不认她这个师父。
    她的指头把药包都快撕碎。
    没良心。
    除了是头犟驴,还是头白眼狼。
    叶副将伸出满是硬茧的手,拍拍江淮瘦弱的肩头,意味深长地说:“小少爷长大了,懂得做男人的好处了。”
    “……”这句她听不太懂。
    “说起来,将军去了已有半年了。”叶副将感慨,想着半年前在灵堂里眼睁睁看着母亲自尽的少年,如今长成越发沉默的模样,内心戚戚然。
    他说:“小少爷来静林馆这么久,可想过日后做何打算?”
    江淮静了下,说道:“入羽林卫。”
    叶副将点点头。眼前这个在青黑院墙前站着的少年是将军的独子,心性极正,胸襟宽广,他相信他将来定会有一番作为,如同将军一样。
    他想到在黄沙戈壁里一身豪迈的男人,不由怀念。渐渐的,男人的身影和清瘦的少年重合起来,他抿着唇不说话的样子真是像极了将军。
    叶副将说:“少爷有自己的打算便好。近几日上京不太平,少爷自己小心。”
    上京怎么了?
    江淮和她疑到一处,问:“上京怎么了?”
    “前几日抓到几个越族人,看样子似乎还专擅巫蛊之术,南越那地方一向喜欢研制这些偏门邪术,此番抓到的几个越族人不知意欲何为,总之少爷小心便是。”
    江淮说:“知道了,多谢叶叔叔。”
    越族人?巫蛊之术?
    陆舜华想起,陆昀还在世的时候似乎也同她提过,南越那一带的人喜欢这些邪门外道,把虫子种到人的身体里,说是能生死人肉白骨。
    总归邪门的很。
    他们怎么会来上京?
    陆舜华兀自琢磨着,想着想着就走神了,趁着她走神的空儿,叶副将和江淮又嘱咐了几句话,说完便离开了静林馆厢院。
    江淮同他告了别,背着自己的长剑短笛转身走过来,走了几步走到院角的老树下,抬起头往上看,和树上的陆舜华对个正着。
    江淮说:“郡主听够了?”
    陆舜华怔了下,继而脸不红气不喘地说“江淮,你怎么在这里,好巧。”
    江淮淡淡地说:“这话该我问郡主。”
    陆舜华:“我是来给你送药的。”
    江淮一挑眉,眼波微漾。
    陆舜华从怀里掏出那包伤药给他看,“你看,我真的是来给你送药的。”
    江淮看了会儿那包药,又看了会儿她,伸出一只手朝着她,说道:“扔下来。”
    陆舜华把药包抱紧,点点头说:“好呀。”
    说完她就纵身一跃,从树干上跳了下来。
    江淮吓了一跳,看到她毫无征兆地掉下来,眼睛吓得睁大,慌忙丢开手里的短笛,往前踉跄跑了几步,向她伸出双手,将她接了个满怀。
    陆舜华跳下来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等她整个人都掉到江淮的怀中,他被她的冲力撞得跌倒在地上,两个人胶着在一块滚了两圈她才想起来,江淮如今腿受了伤,是接不住她的。
    她躺在草地上,脑袋底下枕着江淮的手臂,睁开眼看到光秃秃的树杈和树杈中间的旭日,她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几乎没有任何痛感。
    江淮虽然瘦弱,腿又受了伤,但他毕竟身量比她高了许多,这棵树不算很高,她掉下来时他的力道都压在没受伤的那条腿上,是以只是闷哼了一声,倒没多疼。
    陆舜华从地上鲤鱼打挺地跳起来去扶江淮:“江淮,你没事吧!”
    江淮“嘶”一声,匪夷所思地看着陆舜华。
    “你跳下来作甚?”
    陆舜华不明觉厉:“不是你让我扔下来的吗?”
    “……”江淮深吸口气,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个女孩中间隔了比青霭关城墙还厚的距离,完全说不到一处去。
    江淮说:“把药给我。”
    陆舜华把药包递过去,想起刚才听到的话,问他:“你要入羽林卫?”
    羽林卫乃直属皇帝的亲军京卫,不受五军都督府管制,掌送从护卫一职。
    江淮才十五岁,她想不太通为什么他就打算进羽林卫。
    江淮拿着药包站起来,说道:“嗯。”
    他走路还是不稳,陆舜华发现他已经换了一条干净的布条,但绑的还是歪七扭八。
    陆舜华:“江淮,你可以不当羽林卫吗?”
    江淮皱眉:“为什么?”
    “当官不好。”
    江淮顿了顿,看向地面却没有说什么,良久他才低低开口:“我做羽林卫不是为了官权。”
    陆舜华又说:“可是羽林卫也是官啊,当了官就有权,有了权就不好。”
    江淮睨她一眼。
    春风拂过,处处春意,他穿着那身黑衣,身架子依旧纤薄,一阵风可以把他的袖子吹得鼓起来,陆舜华想不明白这么瘦弱的一个人怎么能佩刀佩剑去深宫里头当亲军。
    他看起来比她还脆弱。
    “郡主,我不是小孩子,而且……”江淮表情严肃,声音响在春风里头,带着沉默的凉意。
    他转头对她说:“你真的管太多了。”
    陆舜华:“我是你师……”
    “你不是。”江淮说,“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陆舜华傻眼,呆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江淮提着药包起身,这一回是恭恭敬敬向她行了个大礼,嗓音却依然一股寒霜,经久不消。
    “郡主多番好意,江淮在此谢过,日后郡主有难,只要开口,凡我能做到的定当义不容辞。君子一诺,言出无悔。”
    陆舜华直视他,觉得他肯定还有话没说完。
    果然,江淮讲完,直起腰身,后退两步,他握紧了拳一语不发,似在思考。
    良久,他抬起眼,认真看着陆舜华,郑重其事地说:
    “请郡主以后,不要再管我的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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