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城,入眼一片荒凉。
    这里好歹也是一座重镇大城,城中人口多时甚至超过了十万。
    而今。
    满目疮痍!
    靠近城门的位置,原有房屋已经被尽数推倒,建设成守城建筑。
    各种撞车、擂石、地听、滚木等等有序排列,随时可运至城墙之上。
    更有一排排的塞门刀车、夜叉雷,严阵以待。
    城中百姓,则一个个身材干瘦、面色焦黄,两眼更是木讷无神。
    沿街所见,家家门户大开,内里被人翻得底朝天。
    “匪军已经进过城了?”
    郭凡皱眉不解。
    看城中百姓的情况,无不是饿了许久,只能算做是勉强活着。
    “不是。”
    前来迎接的周大人闻言摇头,解释道:“城中粮食有限,所以先把百姓的口粮收起来,统一分配。”
    “已经那么严重了吗?”
    夏侯显面色一肃:“郑城作为军事重镇,储备的粮草应该足够才是。”
    不说坚持个一年半载,这才困城不到一个月,粮草就已经吃紧?
    “这……”
    周大人面色微变,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城中备用的粮食,被看守仓库的人监守自盗,用陈粮、沙土偷偷替换掉了。”
    “不过将军放心,王大人已经斩了守粮官,这些蛀虫,本就该死!”
    郭凡皱眉。
    只是斩了守粮官?
    像郑城这种地方,储备粮可是十分重要的战略物资。
    被人偷偷换掉,这等大事,岂会只是一个守粮官就能做得成的?
    别的不说,官商勾结,那些售卖粮食的豪商,难道就没有拿下?
    文官领兵,行事如此软弱?
    “刘将军!”
    沉思间,几声大笑迎面传来。
    郭凡抬头看去,就见几位头戴乌纱帽,身着绣锦鸡、仙鹤图案服饰的文官大步走来。
    二品锦鸡、一品仙鹤……
    都是大官!
    “刘将军神勇无双,鬼神辟易。”
    一人行到近前,大手轻拍郭凡肩头:“常某任官数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猛将!”
    来人年岁已经不小,面上带有老年斑,身上也透着股老朽气味。
    但他衣衫整洁,打理的一丝不苟,就连发丝、指甲都干净整洁。
    “刘将军。”
    周大人躬身一引,介绍道:“这位是寺承、太子太傅、平叛北路监军常大人。”
    “常大人。”
    郭凡拱手,态度不卑不亢。
    “嗯。”
    常大人缓缓点头,目光投向郭凡身后一人:“祖大人,你为郑城带来了一位救星啊!”
    “卑职不敢!”
    祖公绪连忙跪地叩首:“耽误那么久才带来援军解围,是卑职办事不力。”
    “罢了。”
    常大人随意摆手:“当初让你冒死出城,已是极大的不该,这次能回来,已经证明你对朝廷的忠心。”
    “他日会朝,相信一定能得重用。”
    “多谢大人!”
    祖公绪满面激动,再次重重叩首。
    “常大人。”
    郭凡上前一步,道:“我等来时,袁都督已经战死,不知明将军可在?”
    明将军是北路二把手,坐镇郑城,理论上袁都督死后北路军就归他管。
    “袁都督遇害了?”
    常大人眉头一皱,面露凄然:“哎,我与袁都督相交莫逆,想不到……”
    他感慨一阵,才道:“至于明将军,他身子不适,已经卧床不起数日。”
    “嗯?”
    郭凡眉头一挑:“那,不知明将军在何处歇息,我们先见过他再说。”
    “怕是不成。”
    常大人缓缓摇头:“明将军现在的情况,不方便见人。而且你就算去了,他估计也说不出话来。”
    看样子,明将军的病情不轻。
    “那怎么办?”
    郭凡有些无语,摊手道:“北路军没有主将,接下来应该如何行事?”
    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带头冲锋还行,真要行军打仗,绝不是这块料。
    毕竟打仗不止厮杀。
    还有排兵布阵、后勤军备,要知军令、明军旗,懂得分析形势。
    这些,他还不如夏侯显。
    “无妨!”
    常大人大手一挥,道:“常某也熟读兵书,可以代为掌管兵务。”
    “这城中近两万守军,这段时日都是常某调遣,所幸尚无大错。”
    “这……”
    郭凡有些迟疑。
    “刘将军,既然已经进了城,你的事就已经完成,暂且安心歇息就是。”
    祖公绪从地上爬起,淡然道:“至于剩下的事,自有诸位大人安排。”
    “好吧!”
    郭凡无奈,道:“那敢问常大人,你有何计划才能打退外面的匪军?”
    “打退?”
    常大人略微愣神,随后轻笑摇头:“刘将军年轻气盛,这是好事,但有时候就太过盲目了。”
    他朝外一指,道:“外面有匪军十三万有余,骑兵也有近万,我们这些人不可能打退的。你刚才打散了南门匪军,他们不也再次集结。”
    “嗯。”
    郭凡皱眉:“大人打算坚守郑城?”
    “坚守,也不行。”
    常大人摇头:“实不相瞒,这段时日的守城战,打的十分辛苦。兵将早已疲惫,北城、东城门更是被匪军多次闯入,勉强依靠城中物资击退。”
    “现今郑城城墙已经千疮百孔,再打下去,我们怕就成了瓮中之鳖。”
    “常大人打算走?”
    郭凡面色一肃,声音也不禁一沉:“但如此一来,城中百姓怎么办?以匪军的行事作风,他日城破,怕是免不了屠城祭旗,我们走了城中数万百姓岂不是……”
    “哎!”
    常大人挥手制止郭凡:“此事以后再议,刘将军一路辛苦,先歇息,有事待晚上宴会上再说不迟。”
    说罢,不待郭凡开口,朝祖公绪招手。
    “祖大人,你随我来,说一说沿路见解。”
    “是!”
    祖公绪一脸兴奋的点头,躬身垫着脚跟上,同时不忘眼神阴冷的回看了眼郭凡。
    “刘将军。”
    看着一干远去的文官,夏侯显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道:“算了,咱们先把人安顿下来,有事等晚上再说。”
    郭凡朝常大人的背影一指:“我怎么感觉,这人有些不怎么靠谱。”
    我也这么觉得。
    夏侯显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
    城外。
    五军议事帐。
    “现在怎么办?”
    草头王董匡端坐上首,扫视帐内众人:“郑城现今多了一万守军,再攻下去,拿下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不错。”
    平江王苗海潮面色阴沉的点头,下意识摸了摸面颊上崭新的刀口。
    这是他前不久侥幸从郭凡刀下逃走的印记。
    “要不然,还是算了吧,允州大得很,没必要一直跟这郑城较劲!”
    显然,他已经开始打退堂鼓。
    “老苗,你不会是怕了吧?”
    江宁王高士达把玩着一串流珠,笑眯眯的开口:“你就这点胆子?”
    “彭!”
    苗海潮眼神一缩,当即拍案而起,大声怒吼:“姓高的,你说什么?”
    “没什么。”
    高士达耸了耸肩,一脸的痞赖。
    当时郭凡所属冲阵之际,其他匪军看的并不真切,也不能体会他的勇武。
    只知道官军之中,多了位实力强悍的猛将。
    但若说把两路匪军杀的破了胆,却是没人相信。
    “高兄,那人武力之强,确实惊人。”
    魏王赵阔打着圆场,道:“我亲眼所见,我与苗兄两人的队伍,几乎无一人是他一合之敌!”
    “那也未必。”
    高士达双眼一缩,道:“赵兄手下的铁堂手程大侠,难道还不及那人?”
    “高将军。”
    赵阔身后,一人上前一步,道:“那人确实厉害,我就算上前,估计也难逃一死。”
    “哦!”
    这位程大霞的武力如何,在场众人都很清楚。
    放在五路义军队伍里,绝对可以排在前十,他这么说,其他人无不动容。
    “难不成,官军之中也出了一位无双霸王?”
    “前两日,有教众回禀,在官军之中出现了一位刀枪不入的邪魔,想来,就是此人了。”
    明王孙弥勒身材滚圆,面上一直带着微笑,此时也眯起双眼。
    “不过,弥勒降世、万民翻身,此即邪魔现身,正是我等应劫之时。”
    “教主说的是!”
    在他身后,两人眼泛狂热,吼道:“弥勒降世、万民翻身,我等誓杀邪魔卫教!”
    “呵呵……”
    其他几人纷纷面露冷笑,但眼中难免有些忌惮。
    一到乱世,百姓遭劫。
    面对堪称绝望的日子,不少人都会把希望寄托到宗教信仰上面。
    各种邪教,在乱世这种土壤里滋生,而且飞速扩散。
    不说孙弥勒的教兵,就连其他义军的队伍里,现今都有不少人信了弥勒教。
    “要想杀邪魔,也非易事。”
    董匡眼神闪烁,道:“现今城中守军近三万,就算那姓常的不善领兵,守个数月也是绰绰有余。”
    “而我们的粮草,显然支撑不了那么久!”
    “……”
    众人陷入沉默。
    “若不然,再试一次?”
    高士达试探着开口:“这次我们五路军齐攻一处,当能破开城池。”
    “未必!”
    苗海潮摇头:“先不说我们能不能齐心合力,就算能,官军也可以汇聚全力守住城门。”
    “至少,他们应该比我们更加齐心。”
    “明王。”
    赵阔看向孙弥勒:“你有何看法?”
    “允州之外,还有诸多百姓深陷苦海之中,等着弥勒前去救赎。”
    孙弥勒双手合十,面泛慈悲,道:“郑城是我等的考验,一定要拿下!”
    “这……”
    其他人面泛迟疑:“怕是不易。”
    “我有一法,可以一试。”
    孙弥勒眼眸低垂,道:“昨夜我收到消息,郑城已有不少弥勒教众,他们能偷偷把一批人送进去。”
    “此外,今日有援军入城,郑城百官肯定会设宴。”
    他微微一笑,看向草头王董匡。
    “蒙汗药!”
    董匡咧嘴一笑:“明王此计大善,到时我等全力攻城,正好一举建功,杀官夺城。”
    “到时候……”
    “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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