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
    车马在雪地里头缓缓行进着,虽说这杂血妖马的脚程千里亦然不在话下,但是这戏台班子的主人仿佛并不急切,它们不紧不慢,在雪地里烙印下一叠叠深幽的足迹,等到了明朝,又该被大雪再次掩埋住了。
    这句言语低沉且威严,然而说话的人年纪却并不大,可单单只这一个字儿,这队车马便在空旷的雪地里头骤然停下。
    风雪犹然在纷扬地下着,可这一队车马,自挑夫、杂役、护卫,乃至于那几匹高大的杂血妖马,都忽地静止,目光呆滞无神,乃至于前一刻还保留着即将进行的动作一般。
    有的肩挑着荷担要往前走去,有的瞻目四望似乎在警觉着周遭。
    仿佛热热闹闹的活人气一瞬间尽去,与这场大雪一齐重归于枯寂与冰冷一般。
    若是细细凑上前去看,这些人的眼中都蒙上了一层茅草一般的白色,自七窍处,仿佛有某种根须或者细叶在隐秘地摇曳着,细若汗毛,于远处不可查。
    车队的马车共有三架,全是那锦布织就的大红马轿,就在这一片除了落雪声再无其余声响的诡异寂静之中,顶前头的那顶轿子动了,一只肥硕发白的大手掀开幕子,走入这满天风雪之中。
    这人看上去显得有福气,五短身材,五官也算白净,约莫五十岁,脸上无时无刻都挂着和善。自衣袍上看,虽只是浅灰的布衣,但用料也已然算是个有福财的,不过这人气质里头又掺了点江湖俗气,很容易让人生了好感。
    他环顾了四周再不动弹的下仆们,面儿上的笑意不消? 更不觉得奇怪? 只是扭着短粗的身躯往中间的轿子里头走。
    他缓步勉力登上那车架之上,仿佛一个真正的凡俗一般? 又面露讨好地掀开帘子? 将里头的人扶将出来。
    里头是个抹着脂粉脸,俊美异常的小生? 但是并不显得清秀,反倒是在暮色映衬下? 显得有些妖。
    他的神态仿佛是庙里头的某尊神仙? 于是更自有着一股不贴近人性的疏离感,亦或者说是神性。
    “大人……”
    班主意有所指,显然是感受到了那股子引起动荡的天地灵息,那灵息以谷中的村落为中心? 激荡起一股子浑厚深沉的气势来? 仿佛布武天下的战仙,直直勾连九天星辰,却又带着一股子虚无缥缈,仿佛在层皮下头,还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 绕是它们也无从理解的道蕴。
    这妖异俊美的小生跳下车架,仰头看着那颗若隐若现的星辰来? 目光闪烁,但是真正的底子里头却是有恃无恐? 平静如水的。
    “张家村里头有两个修士,倒是意外之喜。”
    意公子细细感受着谷里的灵息动荡? 在这番灵息涌动之余? 那里头还有一个微弱的本源存在? 只是相比起来如同萤火,仿佛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稍稍一吹就得熄灭。
    “这尊修士看着不弱,不如咱们绕道而行……”
    班主舔了舔嘴唇,眼白翻出,染过墨色,眼中渴求与趋利避害的本能同时存在着。
    “人家怕是知晓我们并不带好意来,这是敲山震虎,目的就是要我等绕着走。”
    意公子嗤笑了一声。
    他身上的戏服依旧散散地披着,仿佛多日以来便未曾脱过,他抖落抖落冗长的袖子,一把抓在手里,又往身后背。
    整个动作上说不出地熟稔,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显得尤为机械,与这戏台班子里头诸人的气质尤其相近。
    “倒也奇怪,我等行事十分隐秘。”
    “大人缘何清楚他这是震慑?”
    “我等前脚刚来,他后脚就将法相给施出来了,不是震慑,便也当震慑处。”
    “那我等……”
    “且先不知道他是如何知晓我等来意,饶是他再不愿惹麻烦,但是一个知晓我等秘密的人,你能安心让他存于此处吗?
    他既然没有知会长安大修,便说明他只知我等有恶意,具体的底细并不清楚,犹然在试探罢了。
    到嘴的肥油,又如何能让他溜了,况且有这意外的餐点,那不是更好?”
    这公子邪邪地笑,惹得那未下车的另外一人也笑得娇俏,那女子的笑声宛若银铃,带着一股子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回荡在了这雪地之中。
    班主与公子于是又回到了车架之上,依旧往这头开拨而来。
    那戏班子里头的人一瞬间便也恍若活了过来,挑担的、牵马的、左右顾望的……
    一时间恢复到与常人无异的模样,神色红润有光泽,那口鼻之间的根须又瑟缩回去,在这冬月的寒天里,明明没有升起篝火,脸上却带着有气色的红光。
    这些人浩荡地走着,眉宇之间带上了若有若无的渴求与丁点儿的杀气,然而他们却不露更多的异状,宛如凡俗一般,勉力在雪地里头行进。
    三座大红马轿摇荡起落着,这一次,还未近前,这些人便已然敲锣打鼓起来,与走到其余庄子时的收敛又不同,这一次,这浩荡的队伍里头带着些猖獗与赤裸的欲望。
    ……
    “不知死活。”
    张三正小心翼翼又偷摸着夹起一大块肥瘦得当的焖肉,吃得满嘴肥油之时,却听得自己身侧的男人忽地说了句使他震悚的话来。
    我我我……不就多吃了几口肉吗?
    张三赶忙捂住自己的头,他实在是有些畏惧张清和的爆栗了。
    张清和瞥了眼张三,也不在意他这番反应,而是转头盯向自己身侧早已飞出玄囊,施了隐匿法的太阴。
    “小公子的威慑看样子并不够效用啊,也对,人家又怎么会怕区区法相呢?”
    太阴的言语中调笑的意味很重,不过立马也严肃起来。
    “你想要理清张家秘密之后再处理这事看来是没法了,就算你匿住自己道胎的气息,但是这些东西对于你天然便有一种灵感般的直觉,与其说是吸引,不若说是命运得牵扯。”
    “倒也就罢了。”
    张清和举盏饮下一口浊酒,纳入一口显得油星寡淡的菜肴,面色如常,暗地里却依旧在回着太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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