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丽云是完全吓傻了,浑身瘫软无力。
    年佑才扛着她,从李月舒屋子的屋顶上跃下时,她差点尖叫,还以为自己是死了坠入地狱——
    年佑才将自己的手从夏丽云嘴巴上拿开,又腾空跃起,从那跳下来的地方又跳了上去。
    夏丽云仰着头看着万道月光从缺口倾泻而下又被迅速阻拦,屋子里恢复了昏暗,屋顶上移开的瓦片也重新盖上了。
    夏丽云心跳加速,那家伙怎么也不帮她安置个藏身地方就跑了啊,沈昌平到底哪里请来的打手,太不负责任了,不过武功是真的高,竟能扛着她从仁厚堂直接潜入李月舒的寝室。
    琴儿跟沈昌平说过,李月舒今晚不在,去了她姑母家过夜。她的姑母是齐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卿大夫许卫的夫人,怪不得李月舒敢对她下那么毒的手,有恃无恐,完全不在意东窗事发后要如何向她舅父家交代。
    她舅父可是位列六卿的沈司空。
    但是,沈司空再大哪有卿大夫位高权重——
    夏丽云不想了,她就是个被父亲抛弃寄人篱下的可怜虫,指望谁替她主持公道呢?
    靠人不如靠己。
    李月舒的仇她亲手报!
    夏丽云很快适应了屋子里的昏暗,又借着窗外投进来的朦胧月光辨认着屋子里的家具摆设。
    李月舒果然不在。
    夏丽云看着床的方向,忍不住走过去。
    她在金美楼被数人蹂躏,那些个恩客看出她是生手,竟变本加厉糟践她,有的动手打她,有的张嘴咬她,让她遍体鳞伤,适才又跟着那不负责任的打手飞檐走壁,此刻夏丽云摇摇欲坠,沾着床就忍不住躺了上去。
    啥也不用做,就躺着,好舒服啊,但不能翻动身子,否则疼得厉害。
    躺着吧,反正李月舒今晚不回来。
    等天明前再起来躲起来,等王孝健来的时候她就闯出来告发李月舒囚禁她打她——
    想到这些,夏丽云没有激动,而是心下一颤:王孝健真的会来吗?
    外头响起了脚步声,夏丽云的心一沉:王孝健竟然真的来了。
    夜深人静,小叔子摸进寡嫂的卧室,且熟门熟路,仿佛已经来过千百次一般——
    要说这小叔子和寡嫂之间清清白白毫无猫腻,猫也不信吧?
    沈昌平说得都是真的。
    夏丽云心里又酸又涩,想起那日和王孝健差点成了好事,李月舒敲门将王孝健带走——
    她在王家呆了这么久,竟然后知后觉,什么都没有发现,还要沈昌平来提点。
    夏丽云悲哀不已,而王孝健已经走到了床前。
    月光中,夏丽云看见王孝健拖鞋脱衣躺下——
    她只能向里挪动了身子,腾出宽敞一点的位置给他。
    嫁入王家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与王孝健这样并肩躺着。
    夏丽云心里不是滋味。
    她喜欢王孝健,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便就此沦.陷。
    哪怕知道了他和自己的寡嫂,哪怕知道了他是个薄情的男人,她依然管不住这颗喜欢他的心。
    或许,正是所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吧。
    王孝健并没有扭头看她,而是用双手枕着头,看着床顶的方向,说道:“丫鬟说你去你姑母府上了,原来是骗我,看来你还在生我的气,气我打你那一巴掌?”
    夏丽云越发不敢发出声音,这是把她当作李月舒了。
    “若你还怨我,就枉费了这些年我们之间的情分。”
    夏丽云扯了扯嘴角,黑暗中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此时此刻,当事人是亲证了沈昌平的猜测。
    夏丽云心里不是滋味。
    亲耳听到,还是很难过啊。
    这毕竟是她心悦的男子。
    “嫂嫂,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的心呢?我为什么要娶沈氏?因为她父亲是沈司空。那夏丽云是我愿意纳她为妾吗?是沈家硬逼的,我没得选择,沈家给我什么样的妻子什么样的妾侍,我都得接受,因为我必须去攀沈家的关系——”
    一个逃婚的,可能早就不洁的妻子。
    一个他根本看不上的妾侍。
    只因是沈家的,他就必须全盘接收,因为只有通过她们,成为她们的丈夫,他才能做沈家的女婿,从此才有靠山,才能入仕为官,才能重振王家兴盛。
    谁让父亲死了兄长死了,他是无人荫蔽的王家男丁?
    “也怪你,原本我们之间是可以长长久久的,可是你能给我带来什么?你的姑父是卿大夫许卫,可是你并不能利用这层关系为我的仕途铺路啊!若你能讨得你姑母欢心,让你姑父关照我一二,你既是为我挣得前程,也是为你自己啊!所以,你若要怪我,还不如怪你自己——”
    王孝健腾地转过身,蓦地顿住。
    昏暗中,那双隐隐约约的眸子陌生又熟悉。
    “你不是嫂嫂,你是谁?”王孝健腾地从床上坐起身来。
    不待他喊人,夏丽云就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说道:“相公,莫怕,是我,丽云。”
    听到夏丽云的声音,王孝健更吓到了。
    “丽云?”他的声音抖抖索索的,“你是人是鬼?”
    “相公何出此言?”夏丽云柔柔弱弱问道。
    王孝健稳了稳心神,若是夏丽云,即便是鬼他也不怕。
    “丽云,我跟你说冤有头债有主,你死在金美楼和我可没有关系,害你的人是李月舒,你要报仇就找她!”
    王孝健说着,心下又想,这是李月舒的卧室,夏丽云三更半夜躺在李月舒的床上,不就是来找李月舒报仇的吗?
    这样一想,王孝健还是害怕了,他从床上跌下去,黑暗中摸着自己鞋子衣裤,整个人都在发抖。
    在他招来人之前,夏丽云急忙说道:“相公,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金美楼,是西大街的金美楼吗?那是……我是相公的妾侍,是良家妇女,怎么可能出现在那种地方?”
    王孝健脑子快速飞转,白天的时候他去金美楼并未见到夏丽云的人,金美楼秦妈妈也不可能承认夏丽云在金美楼,于是他扑了个空只能回府,一路上便听到风声说夏丽云死在金美楼了。
    此刻,听夏丽云问话,王孝健觉得似乎有理。
    “那你三更半夜怎么会出现在大少夫人房里?”王孝健镇定了一下,点了火,看清床上的人的确是夏丽云。
    夜色漆黑烛火橘红,还是能看出夏丽云面色憔悴,精神不振。
    她勉强从床上坐起身,说道:“相公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大少夫人房里?”
    王孝健一愣,不过一甩袖子,反而挺直了腰背。
    横竖刚才他自言自语的话都被夏丽云听了去,如果她敢以此要挟逼迫,他干脆就杀了她,反正外头都传言她是死在了金美楼。
    心里打定了主意,王孝健就骄横说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与嫂嫂是相好,来她屋里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连解释撒谎都不愿意了。
    王孝健是多不把她放在眼里,才这么嚣张啊。
    夏丽云心里涌起更多悲哀来,但还是接受王孝健这样的态度。
    她说道:“既然相公与大少夫人是相好,那我会出现在大少夫人屋里也就不足为奇了,相公难道看不出我是被大少夫人骗来又囚禁起来了吗?这都是因为相公你太好了,让我们这些女子争风吃醋,互相伤害,都怨相公太好了——”
    夏丽云娇娇滴滴无奈柔弱地笑,并抬起手臂让衣袖滑落,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
    “相公你看,妾身身上这些伤都是妾身心悦相公的证据,每当我说爱相公,此志不渝,大少夫人便狠狠打我——”
    王孝健缓和了神色:“所以你真的没有去过金美楼?”
    夏丽云自嘲笑笑:“相公说笑了,我一良家女子如何能进金美楼?放眼齐都,有哪个良家女子能随意出入金美楼的?也不知道相公这话是从何说起的?难道是大少夫人——”
    夏丽云说着又摇头叹息一声:“大少夫人也真是的,竟然编排这样的谎言,也不怕毁了相公的名誉?妾侍流落金美楼,损的是妾身的名誉吗?是相公你的名誉啊!”
    夏丽云呜呜哭着,又擦了泪说道:“其实大少夫人囚禁的栽赃的原本也不是妾身,而是昌平表妹,只不过抓错了人——幸好也不是表妹,幸好是妾身,如果大少夫人对表妹动用私刑,还编排金美楼这样的流言蜚语,我舅父岂会善罢甘休?只怕要让整个王家为表妹陪葬吧。大少夫人既然心悦相公,做事怎么可以都不为相公你考虑呢?”
    夏丽云说的原本就是王孝健心头芥蒂,这个李月舒的确失去分寸了。
    王孝健重新坐到床沿上去,扭头看夏丽云,问道:“昌平她知道我和大少夫人的事吗?”
    夏丽云忙道:“妾身也是今日方才知道的,相公平日里小心谨慎稳妥周密,并未在表妹和妾身跟前露出半分蛛丝马迹,如果不是大少夫人如此冲动,妾身也是不会知道的。不过,相公你放心,我是绝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昌平表妹的,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寻常,如果大少夫人不要先生妒忌之心,妾身与她都是一样的立场,都只想把相公伺候好啊——”
    夏丽云善解人意,楚楚可怜,王孝健的心便软了下来,他伸手勾她下巴,说道:“丽云,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不会亏待你的,我会好好对待你。”
    “相公,妾身不要紧,关键不能再让大少夫人对昌平表妹做出傻事了,那会影响相公的前程——”
    如此贴心温柔,王孝健忍不住低头轻啄夏丽云。
    虽然自己此刻遍体鳞伤,饱受创痛,实在不宜——
    但夏丽云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她与王孝健一再阴差阳错,以至到了今日二人也没有圆房,夏丽云不知道错过了今夜,还会有机会吗?
    即便身上伤痛,心头也是悲凉郁闷,但夏丽云终究还是主动献出了自己。
    王孝健已经沉沉睡去,夏丽云躺在他身畔,想起自己的经历依然怨愤交加。
    她坐起身,打量熟睡的王孝健,那好看的外表却包裹着凉薄的心肠。
    不过夏丽云不在意。
    只要她喜欢他就好了。
    她要嫁他,连做妾都乐意,难道是因为要他喜欢她吗?不是的啊,这一切选择都是因为自己心悦他啊。
    夏丽云抬起手臂,在一处新鲜伤疤上使劲按压了一下,就有鲜血渗出。
    夏丽云并不感到疼,而是麻木了般,用手指揩了那血涂抹在床.单上。
    ……
    ……
    李月舒一大早离开客栈让马车绕着大半个齐都走了半天,方才回府。
    李月舒慢悠悠走在园湖旁的石子路上,锦心抱着黑色三纱罗冪篱跟在她身后,猛地,主仆二人停住脚步。
    前头路上,王孝健扶着夏丽云缓缓走过来。
    李月舒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待二人走近了,李月舒劈头盖脸就说道:“都说云姨娘做下丑事无颜见亲人,在金美楼引咎自尽了,没想到云姨娘脸皮还真厚,竟还有脸回来。”
    夏丽云并不辩解,而是软软依偎在王孝健怀里。
    那亲密的样子让李月舒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她还想说什么,王孝健说道:“丽云是我的妾侍,轮不到嫂嫂指手画脚。”
    李月舒一愣,她身后锦心也不忿:二公子是不是傻?竟然对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如此维护!
    但听王孝健说道:“嫂嫂昨夜不在府里去哪里了?”
    竟还敢对她阴阳怪气的。
    锦心皱眉说道:“我们大少夫人受卿大夫夫人邀请,昨夜去卿大夫府上陪我们李家姑奶奶去了。”
    李月舒没好气打断锦心:“锦心,不必同他解释,咱们大房的事也轮不到二房指手画脚。”
    王孝健冷笑:“嫂嫂自然不必同我解释,还是亲自去和许夫人解释吧。”
    王孝健的话说得蹊跷,李月舒心下疑惑。
    夏丽云依偎在王孝健怀里,这才小人得志般笑着说道:“大少夫人刚回来还不知道吧?许夫人登门拜访了,此刻就在宅心院,正陪婆母说话呢。”
    “我姑母来了?”李月舒闻言,和锦心一起都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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