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来了。
    随着外头仆妇婢女们一阵乱跑,后宅花厅里女眷们热热闹闹的议论声都没有了,一个个变得肃穆端坐,唯恐一会儿要被齐王召见。
    小姐们紧紧挨着自家夫人坐着,一个个心思迥异,有的想千万别被齐王瞧上了,一个病胚子,一辈子有什么指靠?有的则想,就算是病胚子,好歹也是齐王,齐王还没有娶亲,这要是成了齐王妃,那就是家族的荣耀了。
    沈昌平陪着韩玉洁走到花厅外,望一眼花厅里的情形,问韩玉洁:“玉洁姐姐今天可带了千金过来没?”问完,又笑道,“玉洁姐姐这么年轻,纵使膝下有女,也是年幼的。”
    韩玉洁知道沈昌平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陛下要齐王娶亲的圣谕从昌京传来,在齐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像他们这样的高门大户甚至是最先知道的。
    这一次王家大宴,原本是宴请齐都贵女,齐王却突然要来,目的再明显不过了,分明就是先来选妃的。
    也不知哪家贵女会被齐王相中,齐王可是齐国的大王,可惜齐王是个病胚子,所以被选中是福又是祸吧。
    “我没有女儿,只有一子,而且我只是看着年轻,实际算得上年长。”
    韩玉洁这么说,沈昌平当然没有再追问韩玉洁的年龄,与韩玉洁并肩进了花厅,韩玉洁自去入座,沈昌平者温顺走到王夫人身边去坐下,并没有去自己母亲沈夫人身边入座。
    王夫人对二儿媳此举十分满意,悄悄地握了握沈夫人的手。
    而沈夫人另一边坐着沈家的几位小姐,也是王家大宴上唯一来了的庶出小姐们。
    李月舒呢?
    此刻自然是陪着卿大夫夫人李氏坐着。
    长这么大,李氏从未这么倚重过她。而她先后摊上夏丽云和翁策的事,要想日后继续在王家站稳脚跟,必须抓牢李氏这座靠山。
    王家大宅前院正厅里,此刻坐着齐王,华美衣袍,俊美容颜,因为病弱,并未四平八稳端坐,而是微微斜倚靠坐在椅子上,身后塞了各种软绵垫子,让他尽量坐得舒服些,即便这样他还是时不时就要咳嗽几声。
    在场的世家老爷官员们都悉数拜见了,一时之间竟跟在朝堂上一般,让齐王有了到王家来上朝的错觉。
    在这些他已经见腻了的老面孔中,也有些新鲜面孔,都是这些世家贵族的年轻子弟,齐王也一一见过了,最后才郑重见了王孝健。
    果然是齐都第一美男子。
    这个称号随着大宴又重新在齐都流传开来,自然传到了许向楚耳朵里。
    “你是沈司空的女婿?”齐王问话,问的虽是王孝健,一旁的沈司空也忙跪了下来。
    齐王便说道:“王公子还没有入仕吗?”
    “草民才疏学浅,空有抱负。”王孝健跪在地上谦卑说道。
    他之前其实参加过齐国选拔人才的考试,但的确因为才疏学浅没有考中,然而王孝健固执认为是卿大夫打击报复,毕竟父亲王司徒在世时曾和卿大夫有过一些小过节,所以哪怕长嫂李月舒与李氏沾亲,父亲过世后这恁多年,卿大夫也没有看在李氏面上,为王孝健安排个一官半职。
    而沈司空却依然愿意与王家结亲,没有退婚,将长女嫁给王家冲喜,王孝健内心还是要公平道一句:沈司空仗义!
    此刻,王孝健听见仗义的沈司空对齐王说道:“是微臣失职,没有培养好女婿。”
    齐王点点头:“女婿是半子,王司徒又过世得早,沈司空应该对这位女婿视如己出才对,你掌管齐国营建水利等工程,正需要人手,不如就让王公子先跟着你历练历练,历练好了,回头让他为孤办差。”
    有齐王这句话,沈司空从今往后就可以堂而皇之在自己的肥缺上安插王孝健,翁婿一起捞钱了。
    当即,翁婿二人齐齐拜谢了齐王。
    接下来,齐王又召见了几个大世家的女眷,因为宴会由王家举办,王家的女眷们也被召见了。
    沈昌平与李月舒本来随同王夫人一起往前院去,看到王孝健站在前头等候大家,便拉了王夫人故意走得慢些。
    看着李月舒已经走到王孝健面前去,王夫人皱眉,想喊沈昌平走快些,莫让那妖精又魅惑了自己的儿子,只听沈昌平挽着她的手,对她说道:“母亲,阿健与嫂嫂多年感情在,我们不要做得太绝,你看,那翁策之事,嫂嫂还替相公顶包。”
    王夫人想想也是,儿子多一个帮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除非让李月舒死。只要李月舒活着,必须让她为王孝健所用,决不能让她成为王孝健的拦路石啊。
    “平儿啊,阿健能娶到你这样的良配真是三生有幸。”王夫人拉着沈昌平的手,打心底里喜欢这位儿媳妇。
    儿子犯浑做错,她全都不在意,反而帮着一起包庇掩盖,所有婆婆眼中最美媳妇不都如此吗?
    沈昌平给了王夫人一个甜甜笑容,心里却道:我不过是看着而已,难道看着,我的眼睛就会脏吗?不会的啊,脏的是你们。
    那边厢,王孝健见到走近的李月舒还是有些紧张。
    这短短数月,他们之间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李月舒难得还能与王孝健独处,便抓紧时间说道:“小叔,我与翁策真的没有什么,小叔你要信我。”
    我信你个鬼!
    王孝健心头愤愤。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今天这种时候说这些不太合适。”王孝健只想让李月舒快快从眼前滚开。
    然而李月舒却缠绵亲昵不肯轻易走开,她又说道:“多谢小叔昨日在危难之时相救于我,如果不是小叔及时赶到出手,只怕我已经被翁策……”
    王孝健一刻也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他朝李月舒身后说道:“母亲,娘子,大王要召见你们,你们走快点。”
    李月舒讪讪,撇撇嘴,等王夫人和沈昌平来了,便一起去叩见齐王,自然还丢给王孝健一个不悦的眼神,王孝健只当没看见。
    沈昌平走进大厅,看到了高座上的人——许向楚,唇角不由露出一抹微不可见的笑容。
    依稀仿佛,皇宫里一处偏僻宫殿,那个病弱孩子对她说道:“等阿楚长大了,就娶你。”
    穿着白色甲衣的少女哈哈笑了,带着武将的豪放爽快:“哈哈,那可不成,我是公主,你是皇上的弟弟,你可是我的皇叔啊。”
    病弱的孩子斜躺在榻上,一张脸雪白没有血色,文弱又绝美,眼里却有倔强:“公主又怎样?我不是你的亲皇叔,你也不是我皇兄的亲女儿。”
    是啊,她并不是先帝的亲女儿。
    她是孤竹国国君之女,小国势弱,遭外敌入侵,她杀出重重围困到大周搬救兵,先帝仗义,派军支援。战事熄后,先帝收她为义女,她也说服君父,让孤竹国成为了大周的附属国。而她继续受先帝重用,成了先帝放在六军中的一根定海神针。
    为报知遇之恩,她为先帝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更在先帝驾崩后誓死效忠年幼储君。
    不料,储君登基数月,就用十二道圣谕召她回京,一入宫门便传来储君被毒杀的噩耗,尔后新帝登基,她背负谋害储君罪名被赐死——
    再醒来,天道轮回十二载,新帝已坐稳了皇帝宝座,而她成了昌平小姐,来到了新帝的老巢——齐国。
    还见到了旧人,旧人已经成了新的齐王。
    等我长大了,我就娶你。童言无忌,言犹在耳,只是他已经认不得她了。
    “臣妇王家林氏——”
    “李氏——”
    “沈氏——”
    “叩见大王。”
    王夫人携李月舒、沈昌平拜倒于地。
    “平身吧。”
    地上三位妇人都抬起头来,都是美人。
    两旁官员见了齐王眼睛一亮的样子纷纷皱眉,看不出来这新齐王竟是色徒?接下来他们就觉得自己多虑了,齐王也没有进一步要霸占臣妇的举动,只是问了王家女眷一些话,又褒奖了她们几句,继而便让大家散去。
    既然是宴会,王家又为这次宴会准备了那么多精彩节目,当然不能让王家的心血白费,更要叫宾客们好好尽兴。
    接着,整个王家便热热闹闹如过节一般,游湖的去游湖,投壶的去投壶,对弈的对弈,还有戏台子底下也云集了不少酷爱听戏的夫人小姐们,也有不少老爷公子。
    人群中,沈昌平终于看见了许绍烨。
    两人都置身游湖队伍中,站在湖边等待游船。
    虽然认出了彼此,却并没有相认,只是眼神含笑微微致意一下。
    很快一艘游船靠岸,船上的人下来,轮到许绍烨登船。
    眼见沈昌平已经登船了,周琰也登船了,却不见周清的身影,许绍烨回头想要唤周清,周清却不在身后。
    许绍烨被其他人催促着上了船,去到周琰身边坐下,问周琰:“周清呢?”
    周琰说道:“她去找我娘了。”
    两人对面,沈昌平投过目光来,坐在许绍烨身边的书生衣着朴素,与许绍烨华美衣袍形成鲜明对比,甚至他与今日整个王家的珠光宝气格格不入,但贵在一脸清风正气。
    翁以睿马不停蹄,若是别人早就焦头烂额了,但是翁以睿却是有条不紊的。
    忽然一个年轻女子拦住了他去路,口里唤道:“训导大人!”
    翁以睿认出对方:“周清啊,你怎么也来了?”
    官学里,寒门学子不多,周琰是出类拔萃的一个,翁以睿怜惜周琰才学,对周家多有接济,自然认得周娘子和周清。
    此刻,看到周清,翁以睿露出长辈和善笑容。
    周清便笑吟吟行了礼,说道:“我来找我娘,想来给我娘打下手,我娘她人呢?”
    “你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周娘子养儿育女教导有方,”翁以睿又说道,“你娘她不在府里,我另派了差事给她。”
    “不知我娘她去了哪里,翁大人派了什么差事给她?我怕她一个人吃不消,我想去帮帮她。”
    翁以睿盯着周清看了一会儿,便给了她一个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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