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姨娘如今想作怪也不成了……昨日趁着老爷太太去了薛家,我悄悄地回了东边花园子去看姨娘,谁知姨娘脸上花了,竟自暴自弃起来,整个人又邋遢又狼狈,越发地 疯了,见了人就满嘴污言秽语。我才要劝她两句,环儿那东西又来了,张嘴便作践起姨娘来。姨娘也不知珍重,与环儿两个当着一群下人面对骂起来。我看不过,说 了环儿两句,他便将我骂了,更说起老爷的门生通判傅式新近丧偶,家里有人教唆老爷将我许给他做续弦呢。比之我那样遭遇,你方才瞧见的,又算什么?”探春笑 了笑,牵着迎春的手就向屋子里去。
    “这院子该锁了吧。”迎春尴尬地说。
    “是该锁了,锁门的媳妇方才抓了一对鸳鸯出去,我瞧着门开着,便进来了。”
    迎春只当探春今日遭遇是自己那一日突发奇想的挑拨造成的,心里有愧,便局促地没话找话:“你知道林妹妹、薛姐姐要进宫给太后作伴吗?”
    探春笑道:“这是她们的福分,我没有那样的好爹爹好兄弟。”
    话不投机,况且屋子里早没有座椅,空旷旷的,二人便更尴尬了。
    “…… 迎春姐姐这几日可要出门?若出了门,带上我可好?”探春犹豫着开口,但开口之后,不等迎春说话,就又道,“我日日留在家中,老太太虽也疼我,但老太太瞧着 湘云的事定了,便了无心事地留在家中静养,哪里还惦记着我……太太那边怕我出息了拉扯姨娘与她不对付,老爷更是不管我死活。今日我破着说一句,求着姐姐带 我出门也不为旁的,就是我了无牵挂了,豁出去了,要拼着命找个自己个无怨无悔的归宿。”说着,膝盖一弯,就冲着迎春跪下去。
    迎春赶紧把她抱住,吓得一颗心砰砰跳,赶紧向后头去看,见司棋不知哪一会子被人支开了,便在心里骂了司棋一句小蹄子。又要拉扯探春起来,又不知该如何劝说探春。
    就连她听着兄嫂说起她的亲事,都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敢认下;探春竟然明摆着跟她说出门要给自己寻门亲事。
    探春是真的被逼着走上绝路了。
    迎春稀里糊涂地说:“你快起来,这样的事,我怎么能答应你?”
    “迎春姐姐也大了,珩嫂子定会带你出门,迎春姐姐替我说说情,叫我跟着去吧。不然,我这辈子不知要落个什么下场。我如今是走投无路了,便不是个男儿也要将自己当个男儿使。只求迎春姐姐大慈大悲,给我一条生路。”
    迎春被吓得六魂飞升,顾不得裙裾扫在地上,半跪着陪着探春,低声地劝道:“快将这糊涂心思打消了吧,哪有那么容易见到外人?”
    “事在人为,总叫我拼一拼。不然,有朝一日,我像那碧莲一样不知廉耻地争宠求生,迎春姐姐忍心么?”探春哽咽道,“但凡还有别的路可走,我也不至于这么懦弱地跪在迎春姐姐跟前。”
    “……我只管劝嫂子带了你一同出去,旁的一概不知。”迎春苍白着脸将探春搀扶起来,一面想着若是出了差错,她那亲事、嫁妆便都要没了,一面又想若是她落到探春这般境地,可有胆量像她那样孤注一掷?拿着帕子又替探春擦了脸。
    探春破涕而笑,“姐姐,你只管跟嫂子说,就说司棋嘴快说嫂子要带你们出门,我听错了,只当嫂子也带我去,回禀了老太太,就兴冲冲地等着出门呢。”
    迎春琢磨着这样说也好,听见外头司棋与侍书说笑声,便先一步向外去。
    “姑娘脸色怎这样白?”司棋疑惑地问。
    “没什么。”迎春擦了擦脸,便一径地向外去,出了门便后了悔,但想到探春那样可怜,只能硬着头皮去求许青珩了。
    迎春先回了东跨院,洗脸匀面之后,因气恼司棋方才被侍书支开,便不领着她,自己个向对门的大跨院去,进了大跨院,听五儿说许青珩在后楼,便向后楼去,离着后楼还有十几步,远远地瞧见贾琏躺在躺椅上晒太阳,许青珩坐他身边说话,便犹豫着重新向前头去。
    谁知许青珩瞧见她了,便离了座跟了过来,在前面耳房叫住她。
    “不歇晌过来做什么?”
    迎春笑道:“司棋嘴快,跟探春说嫂子兴许要带我们出门,她将我们听错了,只当嫂子也要带了她出门,已经回禀了老太太,正在老太太那高兴呢。”
    许青珩笑道:“原来是这事,无妨,带了她出门就是。”也不把这事当一回事,依旧转身回后楼前坐着,拿着金耳挖给贾琏採耳,瞧见贾琏舒坦地闭目养神,就笑道:“怎么样,后院比前院好吧?”
    贾琏也没听见许青珩说什么,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便含含糊糊地睡下,待被一阵凉风吹醒后,就在心里一阵地后悔,琢磨着如今养足了精神,晚上越发睡不着了。
    果不其然,待到了晚上,许青珩的呼吸声搅合得恨不得立时拔腿回后楼,偏才刚回来,在情在理都不能那样干,于是煎熬了一会,记起早晨许青珩面上并无娇羞模样,于是便将上辈子珍藏的花样拿出来一一施展。
    待鸡鸣之后,贾琏侧身去瞧床内的许青珩,等着她醒来。原当许青珩醒来后会娇羞妩媚地看他,谁知许青珩醒来后,便情绪低落地自去洗漱。
    贾琏自是不知许青珩越是瞧见贾琏如此卖力,越发觉得他新婚之夜太过敷衍。
    一连四五日日日如此,渐渐贾琏就有些腰酸,难以坚持下去。
    到了第七日,一早又见许青珩阴沉着脸,正在东间炕上吃早饭,贾琏就问许青珩:“你生来就有起床气,还是只跟我在一起时这样?”
    许 青珩冷笑一声,暗道他若是始终如此也就罢了,偏他有能耐却在洞房花烛夜敷衍了事,就凭这就该恨他一辈子。想着,从身旁五儿手上接了茶盅漱了口,便起身整理 裙子,有意对六儿说:“去看看迎春姑娘、探春姑娘收拾好了没有,今日去孔家,万万不可失礼。”说着,就撇下贾琏,去东间里更衣。
    贾琏越发不明所以,也懒得追问,只打定主意今晚上去后楼歇着去。
    “陈姑爷带着一位姓傅的老爷来了,傅老爷的妹子傅姑娘跟着二太太来跟老太太请安呢。”鸳鸯从外头进来说。
    “知道了。”贾琏放下筷子漱了口,就问鸳鸯:“你瞧傅家怎样?”
    鸳鸯嗤笑道:“早先凭着二老爷的能耐也风光过,如今二老爷想风光都不能,那傅老爷往哪里找风光去?瞧着那傅姑娘好个蕙质兰心的任务,可穿着打扮,连葛先生家的姑娘还不如呢。”
    贾琏大抵明白怎么回事了,叫鸳鸯帮着许青珩准备外出事务,人就向前院书房去,出了荣禧堂大院,遥遥地看见陈也俊带着一个三十五六的男子一同瞻仰荣禧堂前的匾额题字,就拱着手向他们二人走去。
    “琏二哥,这是二老爷门生傅式傅大人。”
    听陈也俊这样说,贾琏就唤了一声傅大人。
    傅式忙毕恭毕敬地道:“不敢当、不敢当,学生傅式见过贾将军。”
    “……还是直呼名字吧,如此大人来将军去,叫旁人看着竟像是互相吹捧一样。”贾琏心说他可不敢抢贾政的门生,又问陈也俊:“周、吴两家的事可还做得来?”
    平白无故成了办杂事的,陈也俊哪里耐烦去管周、吴两家省亲的事,不过是推给贾蔷、贾芸等小辈去做罢了,听贾琏问,就含含糊糊地说:“他们两家客气,况且又有他们自己家人,并不叫我管什么事。不知神机营的事,可有眉目了。”
    贾琏冷笑道:“不知怎地,忠顺王爷打听出来北静王要我进了神机营,也不知他存了什么心!明知道我一心游说忠顺王爷要叫你顶替了你父亲职位的,且志不在此。”
    陈也俊心吓了一跳,虽贾琏提起了北静王,他就难免做贼心虚地偷偷觑贾琏脸色,也不敢追问。
    傅式连连摆手吐舌道:“琏二爷不可这样谈论两位千岁。”
    陈也俊咳嗽一声道:“正是,琏二哥,今日咱们只谈风花雪月。”
    “去警幻斋里头谈吧。”贾琏又吩咐全禄等去置办酒菜来。
    不等他们进警幻斋,便见后院里抬出三顶翠幄轿子后头又跟着一群仆妇。
    傅式便笑道:“可是家里的奶奶要出行?”
    贾琏道:“内子带着两个妹子走亲戚去。”
    “探春姑娘也跟着去?”陈也俊也听元春提起过傅式与探春一事,就事论事,除了年龄不匹配,以如今贾政的身份,探春配傅式也没什么委屈。
    傅式一听探春也在轿子里,立时便向后头两顶轿子看去。
    贾琏微微蹙眉。
    陈也俊立时笑道:“琏二哥不知道,傅大人兴许要做了咱们的妹夫呢。”说着,玩笑着撺掇傅式喊他大姐夫喊贾琏二舅兄。
    本是玩笑,谁知那傅式果然不负“附势”之名,立时腆着一张挂着胡须的脸喊起了二舅兄。
    贾琏被恶心了一下,张口道:“探春才多大点人。”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傅式堆笑谄媚地来了一句,瞧见贾琏面色不好,一个初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陈也俊瞧出贾琏不喜这亲事,就扯了贾琏袖子说:“这事左右都要二老爷拿主意,琏二哥,咱们也不好过问。”
    贾 琏微微眯了眼,许青珩当初嫁过来时他还嫌自己禽兽,如今竟见到更加禽兽的了,便是少男少女彼此思慕也没傅式这一把胡子的禽兽的事。待要不管,又觉贾政挑下 这么个女婿迟早也会恶心到他,于是对陈也俊道:“这事哪里好不过问。我瞧着二叔成日里呆在家里,还巴巴地费心替探春寻了,如今那头都说定了的,二叔又挑了 一个乘龙快婿,叫我怎么跟人交代?”
    傅式原本要趋附的就是贾琏之势,瞧见贾琏不喜这亲事,立时道:“说来下官也觉这门亲事有些不 妥,不过是老师提起,不知如何婉拒,既然琏二爷已经另外挑了贤妹夫,下官自然要成人之美。”手心里沁出汗水来,他素来擅长察言观色,哪里瞧不出惹怒了贾 琏,但仍旧不肯前功尽弃,于是请贾琏去警幻斋入座后,便变着花样地讨贾琏欢心,好半天听说他妹妹傅秋芳随着王夫人出来了,暗道这样快便出来,可见傅秋芳也 并未讨得贾母欢心。于是再也坐不住,匆匆找了个借口,就狼狈地与陈也俊一同退了出来。
    从东边角门出来,陈也俊安抚傅式道:“琏二哥素来这样的性子,熟了你便知道了。”
    傅式连连说是,又笑道:“你日后有什么打算?听琏二爷的意思,神机营你是进不去了。”
    陈也俊沉默了,只觉去说动北静王,再有贾琏去忠顺王爷那处说项便可,于是说道:“我去北静王府上磕头去。”说着,就站在东边的黑油大门外叫门上人入内给他备马。
    偏门上人耳背,一时并未听见。陈也俊一连喊了三四声,才有人在门内答应了。
    这本是寻常之事,偏傅式别有用心地说:“你也不容易。”
    这轻飘飘一句话,登时叫陈也俊醒过味,再三品咂起傅式对他与贾琏态度的不同,心里就不平起来。
    “陈姑爷是常去北静王府上,还是偶尔为之?”傅式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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