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房妃寒气入宫,你说,她可会助秋芳有孕?”打死傅式,他都不信房文慧会将赌注都放在五皇子身上。
    贾琏拿着纸慢慢丢在火盆中,听着隔了一道竹帘后堂和尚道士嗡嗡的念经声,看了傅式一眼,也不言语。
    傅式殷勤地替贾琏烧着纸,随后笑说:“戴公公来了,在前头书房里被二老爷、环哥儿围着呢。”
    贾琏烧完了纸,才站起身来,对傅式说:“你在这稍后。”就迈步向后堂去,走到后堂,果然见那曾做过贾府老国公替身的张道士坐在蒲团上,就上前问道:“张爷爷新近可还好?”
    张道士本闭着眼睛,见他过来,就略睁开了眼睛,站起身来,笑道:“新近替人做了几个媒,都成了,倒不见得不好。”
    “听说,忠顺王爷新近常去清虚观?”贾琏试探着问。
    张道士登时收了笑脸,将拂尘一摆,就说:“贫道只管收点小钱,做个讨喜的媒人,旁的事一概不知。”于是又坐回蒲团上。
    贾琏点头笑了一笑,转过身来,见傅式在雪白帐幔后露出半个身子,暗道这厮果然在偷听呢,陈也俊碍于情面收拾不得,难道对傅式他还手软?
    “老师,快去前面吧。”傅式堆笑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向张道士身上瞧去,暗道忠顺王爷去清虚观,又有什么内情?琢磨着,就随着贾琏一路跟各处老爷们拱手寒暄地出了三重仪门。
    到了贾政外书房内,戴权就摇头叹息说:“这么个水晶心肠的人儿,就这样没了。”
    贾政哽咽道:“天意如此。”
    贾环在后头一双眼睛急得如乌鸡眼一样,抽空就问:“戴公公,五皇子封王的事,可有下文了?是亲王还是郡王?”
    贾政一噎,嗔道:“胡说什么,还不滚去外头应酬着?”
    戴权瞥一眼贾环,暗道贾政房里的男儿怎地个个输给女孩子呢?早年元春没出嫁前很是高贵雍容,近年探春也出落得让人移不开眼,言谈间挥洒自如,叫钦佩。偏这三个男孩子,要么体弱多病,要么多愁善感,要么言谈猥琐,让人生厌。
    “傅式,你随着二叔、环儿出去应酬着吧,我与戴公公说几句话。”贾琏说道。
    傅式忙拱手请贾政先走。
    贾政咬了咬牙,只得随着傅式、贾环出去。
    贾琏打望了一眼贾政这房内布置十分寒酸,虽偶有几样能看的物件,但也都是有些年头的旧东西了,就想贾政这果然是底子都快掏空了,待房外没了声音,才对戴权拱了拱手。
    戴权也拱了拱手,笑道:“琏二爷有什么话要跟咱家说?”
    “有一事不明,还要跟公公赐教。”
    “哪一桩事不明白?”戴权笑着问。
    贾琏说道:“年前小李子来,对着我内人说起房妃寒气入宫的事,不知为何,他偏将这事与我身受内伤的事扯在一起。”
    “若是能扯出道理来,就算不得扯。”戴权含笑说。
    贾琏心道果然小李子没那能耐背着戴权办事,就拱手笑道:“戴公公,这话玩笑不得。”
    “没有跟你玩笑,房妃可是对琏二爷寄予厚望呢。”戴权长长地叹息一声,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又说,“咱家七岁净身,在宫里待了一辈子,什么样的事没见过?深宫寂寞,那些进宫的女子,要么性情大变六亲不认,要么对宫外头的情郎日思夜想,这些,都是常有的事。”
    “情郎?”贾琏嗤笑一声,“公公,咱们的交情可不一般,公公有话就直说了吧。”
    戴权笑道:“就因为交情不一般,咱家才敞开了说话。房妃豁出去跟琏二爷福祸与共,琏二爷可不能将她弃之不顾。”走近贾琏,在他耳边说:“二爷有话就明摆着说,省得咱家向东,二爷向西,日后背道而驰,生分了,那该如何是好?”
    “不知公公是向东还是向西?”贾琏笑着问,心道戴权这老狐狸果然狡猾,捕风捉影后,竟来要挟他——不过,这些话传到皇帝耳朵里,就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了。
    戴权伸出两只手来,将七根手指竖给贾琏看。
    贾琏心知戴权这样的大太监,比之那些能独当一面的皇子,更爱少不更事的黄口小儿,于是思量着,将戴权那伸出两根手指的手掌握住。
    “琏二爷这是……”戴权蹙眉,疑惑贾琏有“把柄”在他手上,怎还不知道让步?
    贾琏一笑:“公公,人家母子亲密无间,就算能成事,也要防着您——且上头那位也要防着他母族做大,要成事势必十分艰难;那一对母子本就是半道上聚在一处的,虽一个重情重义,一个感恩图报,但到底并非亲生,公公在他们之间,这才能说得上话。”
    戴权听了,就袖着手沉吟起来,迟疑地说:“房妃在娘家没什么分量,五皇子选的皇子妃更是人微言轻,戚家一日不一日……”
    “兴许是蛰伏呢?”贾琏笑道。
    戴权一怔,暗道戚贵妃过世后,戚家就没什么动静,兴许是当真蛰伏也未可知。
    “况且如今下结论还太早,不如一心为主上办事。说来,明月四月甄家进京,不知计惠妃那,是怎样想?”
    “怎 样想?”戴权嗤笑一声,“提起甄家,就不得不说宫里那些叫人哭笑不得的事了。皇后娘娘先说要叫甄家三姑娘做了大皇子侧妃,偏生吴贵妃伶牙俐齿,说动太后将 甄家说给计惠妃膝下的六皇子。计惠妃原是欢欢喜喜地等着甄家人进京,谁知年三十宫里设宴,计惠妃与吴贵妃一唱一和,就又将甄家姑娘推到四皇子头上。四皇子 原配上年春日里没了,他母妃出身卑微,料想,他要推也没地推了。”
    “……这样三番两次地推诿,主上如何想?”贾琏眸光一闪,连叹计惠妃、吴贵妃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也是柿子捡软的捏。
    戴权眼皮子一跳,暗道这位二爷问话果然是一针见血,忙说:“主上听说这事皱了皱眉头。”
    “怕是,主上要去查,哪一处传出甄家不好了吧。”贾琏笑着说。
    戴权唬了一跳,“你怎知道?”
    “我前几天就在忠顺王府那得了消息。”贾琏说道。
    “忠顺王府?”戴权眉头皱了皱眉,暗道忠顺王府消息太灵通了一些,皇上那边才有意,忠顺王府就刺探到且传扬开了。
    正要再说,就听外头傅式来说:“老师,时辰到了。”
    “公公,我送兄长去铁槛寺,足有几日不能回,再会。那小李子,抽空叫他来跟我说说话。”贾琏对戴权抱了抱拳,便大步流星地向外去。
    戴权紧跟着过去,直待贾琏领着贾珠棺椁,带着一队披麻戴孝呜呜咽咽的人出了宁荣大街,才坐了轿子向宫里头去。迈进宫门后,望见小李子嬉笑着过来,就拿着手上猢狲皮子做的袖筒向他脸上砸去,骂道:“小猴崽子,叫你去荣国府传个话,都能得罪人。”
    宫巷里风大得很,小李子忙接过袖筒,讪笑着问:“公公,我哪一句话说错了?”
    戴权冷笑一声,长吁短叹一番,对他说:“有空去跟琏二爷好生赔个不是。”
    “哎。”小李子赶紧答应了。
    “主上等着公公呢。”小李子忽然来了一句。
    “猴崽子,这会子才说,想翻天啦?”戴权骂道,随后快步地向大明宫去,到了宫门外气喘吁吁了半天,才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
    “这半天,哪儿去了?薛家本月银子收了没有?”水沐坐在御案后埋头问。
    戴权忙说道:“回主上,因过年不好要账,暂且没收。年前贾琏的堂兄贾珠没了,奴才去瞧一瞧。”
    “是贾政的长子?”
    “正是。”戴权说着,又迈着小碎步上前,弓着身子说,“主上,奴才从贾琏那听说一件事。”
    “什么事?”
    “原来宫里吴贵妃、计惠妃将甄家三姑娘推给四皇子,乃是从忠顺王府那,知道甄家不好了。”
    水沐握着朱笔的手一顿,笔锋在奏章上留下一个重重的点,“忠顺王府,竟然那么快就得到消息?”
    戴权弓着身子不言语。
    水 沐闭了闭眼,思量着忠顺王爷到底是从哪一处刺探得来的消息,将身边人逐一想了一通,暗道皇后是第一个将甄家推出去的人,可见,皇后娘家委实是耳目众多,让 人防不胜防;但皇后是断然不会说给忠顺王府听;忠顺王府得知消息,便立时支会计惠妃、吴贵妃,可见这三家关系之亲密无间。
    “戴权。”
    “奴才在。”戴权忙躬身说道。
    水沐略一沉吟,就说道:“令人拟旨,甄家三姑娘温厚贤良,赐予六皇子为皇子妃。”
    “是。”戴权忙在身后对小李子挥了挥手,催他速去请人草拟圣旨。
    “另,”水沐眼睛眨了一下,“将计惠妃先前欲说给五皇子为妃的娘家侄女,赐予大皇子为侧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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