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老子生的。”
    “生我那会子老爷的种子还年轻着呢,再说,外甥像舅,女儿随爹,儿子随娘。迎春生的儿子,随了迎春,继而又随了你。这样又像我又随了老爷的孩子,继承荣国府有什么不妥当的?”
    ……
    许青珩勉强忍住笑意,暗道贾琏在诡辩上很有一手,于是去看薛家两位太太并王夫人,就见薛姨妈大吃一惊,薛二太太十分好奇,王夫人则是一脸凝重。
    “叫姨妈跟两位二太太看笑话了。”许青珩笑道。
    薛姨妈笑道:“是我们来的不巧。”因又想不如将迎春的亲事说给贾赦听去。谁知又见王夫人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一时狐疑,就对许青珩笑说:“你去随着迎春、宝琴、湘云她们玩吧,我们去跟珠儿媳妇说说话。”
    许青珩笑着答应了,先目送王夫人三人顺着巷子向前头警幻斋去,随后就站在这后头园子垂花门下,见有四五个婆子捧了坐蓐、茶点过来,就问:“老太太做什么呢?”
    一个婆子笑说:“老太太喜欢莲叶香气,又见薛家宝琴姑娘生得好,要留宝琴姑娘住两日呢,这会子老太太嫌弃前头暑气大,要带着姑娘们在后头园子击鼓传花。”
    “去吧。”许青珩早在碧莲、孟氏来贾家时就瞧出贾母那不肯管事的态度,又经了贾珠的丧事,更明白贾母一把年纪已经是真正将大富之家那些勾心斗角放下了。待那婆子走后,拿着帕子扇了扇风,就见贾琏换了一身牙白绣修竹衫子轻轻地摇着一柄洒金大扇很是风流倜傥地过来了。
    许青珩上前走了两步,贾琏扇子一收,“外头天热,不用过来接。”赶上两步踏上台阶到了垂花门下,就问:“薛家两位太太并二太太呢?”
    “说是去警幻斋寻珠大嫂子说话去了。”
    贾琏嗤了一声,见许青珩热得两颊绯红,就拿着扇子给她扇风,“走,回后楼歇着去。”
    许青珩答应着,走了两步,忽然说道:“我的狗呢?”
    “在园子里发疯呢。”贾琏顺着后廊向东边去,拐进一处角门,再向前百来步,便进了自家角门上了后楼。
    上了二楼后,贾琏洗手后,便很是怡然自得地盘腿坐在窗前琴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琴弦。
    许青珩替他燃了香,然后搬了脚踏来在他身边坐下,见他只是胡乱地抹琴,并没弹什么曲调,就笑道:“你刚才那话,是有意吵给二太太听的么?”
    贾琏闭着眼睛轻轻地点头。
    许 青珩笑道:“亏得你能将外甥像舅说得那样顺溜,看二太太方才拉了薛姨妈走,想必二太太知道你的态度,才不许一个忠顺王妃撑腰的人配给迎春呢。这么着,咱们 不用愁怎么回绝姓咸的,自有二太太想法子回绝去。”说完,见贾琏不言语,便舍弃脚踏,紧挨着贾琏挤在他身下那一方小小蒲团上。
    “热。”贾琏说。
    “……原本天凉快时,还能多陪着我躺一会子,自从天热了。”许青珩依偎着贾琏抱怨起来,见抱怨了两句,他也不言语,就又说,“迎春的事,到底怎么办?你既然放话要叫外甥继承家业,她就成了香饽饽了,日后这样腥臭的人来提亲都是常有的事了,你到底有什么计较?”
    贾琏手指在琴弦上轻轻地点着,笑道:“已经有人将聘礼送来了。”
    “什么聘礼?”
    贾琏向西墙上一瞥。
    许青珩望过去,却见是一把鸳鸯剑,暗道这剑不是柳湘莲跟贾琏割发断义那一天塞到贾琏手上的么?“已经问过了?”
    “问过了。”
    许青珩松了口气,心道那柳湘莲很是侠义,又长得英气逼人,料想虽是个鳏夫,迎春也是乐意的,只是还有一处为难,“柳湘莲乐意生了孩子姓贾?”
    “为什么姓贾?”
    许青珩愕然地说道:“不姓贾,怎么……”见贾琏要在她耳边说话,便附耳去听。
    “柳湘莲的孩子依旧姓柳,待我将钱财人脉都给他留下,将抄家灭族的事,都给那些上赶着认我做爹的人留下。”
    “你怎那么坏。”许青珩耳朵有些发痒,仰身倒在贾琏怀中,便用手指去勾他眉眼。
    贾琏揽住她的腰,手指在琴弦上抹了一下,琢磨着左右无事,不如偷得浮生一日闲,于是伸手捂住许青珩的嘴,忽然用力将她扛在肩上便向床上去。
    楼下五儿、六儿听见动静,便搬了凳子在后楼下棚子里坐着看着,看见湘云、迎春两个过来,忙赶上去迎着。
    “二嫂子在吗?老太太刚听说惜春会画画,就叫二嫂子拿些画画的东西个她,叫她将芳官藕官她们画下来,做十二美人图摆在房里。”
    五儿笑道:“等会子就去取。”说着,就请湘云、迎春向前头去。
    迎春年纪大了,湘云又是已经嫁了人的,见五儿、六儿这样,心里大概明白了,于是二人装作不明白地就出来了。
    湘云又去迎春院子里看了一盏茶的书,待听说王夫人要带着薛家两位太太回东边去了,就忙出了荣禧堂向警幻斋去。
    在警幻斋中,湘云见李纨两眼红肿,暗道王夫人定是又有意在李纨跟前提起了贾珠。
    因东边并没有给她准备专门的车轿,于是回东边时,便坐了王夫人的车。
    王夫人迷糊着眼睛,待出了东角门,就问湘云:“迎春知道她哥哥嫂子要把她嫁给个太监干儿子了?”
    湘云低着头说道:“嫂子吩咐过不许说给她听。”
    王夫人淡淡地哼了一声,又不喜湘云这假小子装扮,又不肯说破免得要破费银子给她裁剪新衣裳,想到李纨每月从贾母处得十两银子的月钱,不禁想那丧门星竟然那样好运,于是对湘云说:“老太太看你穿成这样,可说了什么?”
    “老太太只说远远瞧着跟宝玉一样。”
    “……老太太每月给你珠大嫂子十两银子,你可知道?”王夫人说。
    史湘云心知王夫人这话里的意思,是叫她软磨硬泡,也从贾母那每月得十两银子,因不肯开这个口,就装糊涂地说:“竟有这事?这也是老太太体恤珠大嫂子孤儿寡母度日艰难。”
    王夫人见史湘云装傻充愣,就冷笑道:“待过两年,你也做母亲了,就看你还能不能再装傻。宝玉要面子,在北静王府当差,不说拿了银子回来,每月反倒要赔上不少扇子、坠子。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老爷又不肯拉下脸去梨香院里教书,眼看着寅吃卯粮,你还不肯出点力气?”
    史湘云嗫嚅道:“宗里竟然没咱们的……”
    “宗 里能靠得住?”王夫人唯恐史湘云扯出先前她将宗里的地出卖的事,立时打断了史湘云,又冷声说:“宝玉那委屈不得,环儿……那我懒得跟他计较,如今赵姨娘、 周姨娘那各留一个丫头伺候着,我那也只留金钏、玉钏、彩凤、彩鸾四个丫头,府里另外留下秦显一家、金钏一家,并其他两家共四家下人。”
    “做什么留下秦显一家?”史湘云问着,暗道如此说来,她的奶娘们也要打发走了?
    王 夫人余光扫向荣国府,暗暗发誓道:就算只剩下一把老骨头,也要叫宝玉亦或者宝玉的儿孙将她送进荣禧堂。因笑道:“你琏二哥虽警觉,早早地断了两府下人的来 往,但我也不遑多让。那会子就早早地打发了秦显家的向外头收债去,如今琏儿他淡忘了这事,才叫秦显家的回来。那秦显是司棋的叔叔,将来用处可大了。”因又 瞅着史湘云,等着她说话。
    史湘云暗暗揪住袖子,思量多时,就笑道:“太太既然只留下四个丫头,那我便要减上一等,只留下翠缕、周奶娘两个。”
    王夫人先觉只留下一个丫头不好看,随后又想左右史湘云并不出门做客,倘若来人,叫金钏、玉钏去她那撑一撑场面也就够了。
    说话间,就进了东边那黑油大门内。
    今次是薛二太太头回子来这边,薛二太太进了三重仪门,一下轿子便愣住,暗道这百花盛开的季节,怎地这边就如寒冬一样,连几盆子活泛的花也不肯摆,又看这边屋舍拥挤不堪,便疑惑地看向薛姨妈。
    薛姨妈尚未说话,就忽然听见嗷嘈一声,随后就见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子老泪纵横地哆哆嗦嗦出来,拉住她的手就请她评理。
    “薛家姨太太,你来评评理。本是他们家姑爷踹死了我孙子,就赌咒发誓说要养我终老,谁知他们家姑爷跑了,上上下下就也怠慢了,我嘴里渴了,喊了半天,也没人给倒杯水。”贾代儒老妻说着话,眼泪又啪嗒啪嗒地落下。
    王夫人脸色一白,忙笑道:“是下头的丫头不听话不懂事,等我去罚她们。”因见翠缕在,就令翠缕赶紧搀扶着贾代儒老妻回房去;又对湘云说:“领着二太太去你房里说说话,请二太太指点指点你手上的针线。”
    “哎。”湘云答应着,就请薛二太太向抱厦里头去。
    薛二太太看出王夫人的尴尬之处,就识趣地随着湘云去了。
    薛姨妈不禁红了眼眶,望向这空荡荡连根树苗也不见的院子,说道:“好歹在院子里种几朵花,看着人也精神一些。”
    “人手不足,好端端的花都叫丫头们养死了。老爷说瞧着枯花不吉利,不如干脆不种了。”王夫人瞄了一眼金钏,见金钏点头,心知房里已经收拾妥了,就请薛姨妈向房里头去。
    薛姨妈踏进屋子,就掉了眼泪,指着门上窗子、墙上摆设说:“这些还都是珠儿出殡那一日的摆设。”
    王夫人哽咽说:“这还是见你来,勉强摆出来撑场面的。谁知又叫你认出来了。”
    听王夫人哭穷,薛姨妈登时警觉起来,暗道王熙凤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不可借银子给王夫人,她千万要牢记此事,免得又被王夫人哄了去。
    “这边坐下吧。”王夫人拉着薛姨妈在铺陈着陈旧坐具的交椅上坐下,轻叹一声说:“既然都叫你看见了,我也不怕你笑话了。你瞧瞧西边是什么排场,我这边又是什么排场?”
    薛姨妈暗暗提醒自己说:若非王夫人先前将宗里的产业发卖,又怎会如此?于是轻笑着说:“有宝玉呢,听说宝玉很是出息。想来宝玉没少得北静王府赏赐吧?”
    王夫人轻笑着点了点头,忽地又问:“宝钗怎样了?还不见册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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