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翟和塔布睡到次日正午才醒,正想抱怨几句头疼,就被阙舒阴冷的神色堵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塔布悄悄看向祁翟,询问缘由。
    祁翟苦笑着摇头。他昨日看似清醒,其实脑袋早被搅成一团,哪里还能关心周遭发生之事。不过即便不知道来龙去脉,随意一猜也能猜出答案。这世上能令阙舒变脸的只有两人,一是闵敏王,因为恨极,一是何容锦,因为爱极。闵敏王已死,剩下的原因不言而喻。
    何容锦倒是面色如常。
    看到他如今的模样,祁翟心中感慨良多。昔日驰骋战场威风凛凛的赫骨大将军现在成了一个波澜不惊的小总管,收敛了傲气与锋芒,令人陡然生出一股英雄归隐的空寂感。
    祁翟想到这里,怕阙舒震怒之下做出什么后悔莫及的事来,开口道:“昨夜喝多了,睡了一宿仍觉头痛,不如再住一日,明日在启程?”
    塔布茫然道:“可是你不是说……”
    祁翟拼命使眼色。
    塔布虽然不知道他眼色的含义,却仍收了口。
    祁翟道:“这里是突厥重镇,我派人到处走走,也许以后用得上。”
    这一点塔布倒是大为赞同。
    阙舒见何容锦一言不发,既看不出心虚也看不出愧疚,忍耐了一晚上的火气终是压不住了,拍桌道:“你们先出去!”
    祁翟和塔布还没回神,何容锦已经太过识趣地推着轮椅往外走。
    “本王不是指你!”阙舒道。
    何容锦停下手,微微侧头,似笑非笑,“我为何要听你的?”
    祁翟忙道:“是我的错。塔布!”
    塔布这时候倒是挺会看眼色,不等他招呼,就直接退出帐外。
    祁翟临走前,还冲何容锦眨了眨眼睛,用口型道:“好自为之。”
    阙舒盯着他的后脑勺,嘴巴里含着许多出口伤人的言辞,但始终不敢跨越雷池。他太清楚自己在何容锦心中的地位,若再有行差踏错,何容锦只怕真的会将他归类于陌路人中,因此明明妒火焚身怒发冲冠,他仍不得不收敛脾气道:“你中午什么都没吃,先吃点东西。”
    何容锦道:“你说完了?”
    阙舒道:“牛肉很鲜嫩。”
    “告辞。”
    “站住!”阙舒站起来,大跨步地走到何容锦面前,低头望向他的眼眸似乎要射出冰箭来,“你的心里,真的装了确珠?”
    31、别有用心(三) ...
    何容锦镇定道:“何出此言?”
    他的态度让阙舒越发不舒服。比起无动于衷,他宁可他发怒,反驳,甚至嘲笑也好,都比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要好。“你以为我真的听不懂突厥语吗?”
    何容锦心中一动,却淡定道:“哦。难道你听得懂?”
    阙舒弯腰,怒意沿着深邃的眼窝,沿着浓密的睫毛,沿着专注的目光巨细无遗地展露在何容锦的面前。
    两人的距离不过数寸,气息相混,不分彼此,然而心思各异,犹隔千山万水。
    何容锦头正要往后仰,就被阙舒捧住,听着他一字一顿道:“就算我听不懂突厥语,但确珠两个字,我是懂的。”
    何容锦一怔,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只是闪得太快,以至于根本什么都没留住。
    “你果然想要回去!”阙舒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自以为的结果。
    何容锦道:“并非如此。”的确不是如此。他并未想过要回小可汗府,当初是想寻求一地的清净,只是如今那里也不再清净了。
    阙舒看他说话总是说一句停一会儿,以为他正在编造谎言,心中更感恼怒,冷声道:“我正在听。”
    何容锦道:“布库将军是小可汗的亲信,我与他在小可汗府里见过几面,算是旧识,因而打个招呼。”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阙舒道:“那他为何那么激动?”
    何容锦叹气道:“他质问我为何要离开小可汗府。”
    阙舒面色微缓,“他如何知道你离开小可汗府的?”有些事他虽然早知道了答案,却还是想从他嘴里再听一遍。
    何容锦似乎不想与他纠缠,异常合作地回答道:“自然是有人告诉他的。”
    “确珠?”他面色一紧。若是确珠说的,是否意味着那个人还在暗中盯着他的人?
    何容锦道:“额图鲁。”
    “谁?”莫怪阙舒不记得,对他而言,额图鲁实在是个太不起眼的角色。
    “小可汗府昌武总管。”
    “为何他如此记挂你?”一个人若是掉进醋坛里,那浑身的酸水绝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打发的。
    “因为他讨厌我。”何容锦不等他开口就径自接下去道,“你现在是不是要问他为何讨厌我?”
    阙舒脸上没有一丝不好意思,而是理直气壮地等着。
    何容锦道:“突厥的昌武和盛文总管本来就是互相牵制的。”
    阙舒道:“哦。是为了争宠?”
    宠这个字让的何容锦脸色微微变了变。
    阙舒道:“看来,确珠的确对你很好。”
    何容锦:“……”看来阙舒不仅是掉进了醋坛子,还是一个外形很像牛角尖的醋坛子。
    阙舒道:“留在我身边,我会比他对你好千倍万倍。”
    被一个宠字触动的记忆如猛虎下山般咆哮而来,平静的面容终于被撕裂开一道口子,何容锦盯着他,讥嘲道:“浑魂王的好,我已经见识过了。”
    阙舒面色一僵,捧着他后脑勺的手慢慢地滑落下来,低声道:“那时我还不懂如何去……”
    爱。
    只是这个字在满是嘲弄的目光下实在难以出口。
    他狼狈地避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连原本理直气壮的立场都随着两人眼神的斗阵而跟着败下阵来,“我会守着你的。”这句话像是说给何容锦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何容锦看着他狼狈地逃出去,慢慢地松了口气。
    这个人,的确变了。
    好几次感觉他已经踩到了爆发的界限,却依旧忍了下去。这在当年是不可能的。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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