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撤!弟兄们跟我走!”
    堑壕战最艰难的一段过去之后,大唐人民革命军警卫师的土工作业明显就大大降低,以一处名叫“欧家冲”的地方为分界线,这里宛若“万亩风塘”,东北和西南方向是群山,中间则是谷地平原,过了这里,就是一个又一个零散的山包。
    在这些山包中间,湘北保安师的防御明显薄弱,或者说是孤立的。
    大部队在进攻的时候,面对的不再是连成一线的阵地,而是一个又一个山包。
    这时候,部队推进修建掩体,通常就是沙袋搞定。
    土石装填之后,垒砌推进,配合管够的手榴弹,警卫师往往都是以多打少,抵进临湘县城南陶瓷厂的时候,警卫师一团一天打掉了两万发子弹,是对方的五倍。
    这种阔气打法,舒甲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的战术思路没有郭威那么灵活,胆魄上也差了许多。
    所以,警卫师他来当师长,完全是因为稳。
    稳有稳的好处,就是比较费钱。
    好在打得敌人接连败退,那自然是好的。
    “钧座,匪军火力突然暴增,一个团就压着咱们全部弟兄啊。钧座,撤吧,武汉的增援再不来,咱们可能真要伤筋动骨啦!”
    “急什么。”
    张枸抖了一根烟出来,汇报战况的副官赶紧给他点上,张枸也给他发了一根,吸了一口之后,才吐着烟说道,“老弟兄伤亡如何?”
    “折了几个。”
    “安家费、抚恤金,要到位。”
    “钧座放心,自家兄弟!”
    “现在折下去的,都是湖南人,怕什么?临湘县附近十几个乡镇、市镇,你不走之前再榨一点油水出来,那不是白来了吗?”
    “钧座的意思是……”
    “我呢,跟武汉最高议会的一个大人物接上了头,七月份就过去认他为干爹。”
    一脸傲然的张枸接着道,“鄂州方面,我能去湖南湖北交界处驻防,也算是‘武汉议会军’的一份子。当然了,咱们还是杂牌。”
    “不回老家?”
    “回啊,怎么不回?!你彪啊,你回老家,也得带上趁手的家伙啊。现在回,那不得被‘瀚海公’玩死啊。”
    张枸语重心长地看着副官,“我在这里认个干爹,当几天杂牌,就能领一批装备。完事儿之后呢,我安排你先去老家,兵部那边,干爹说了,他帮忙打通。现在毕竟是多事之秋,中央也没有多少余粮,兵部啊,已经打算卖一些不重要的职位出来贴补贴补……”
    信息量很大,听得副官头皮发麻。
    “兵部……兵部卖官?!”
    “小点儿声!”
    瞪了一眼副官,张枸这才神神秘秘地说,“再不卖,就来不及啦。钱阁老现在要单干,‘海洋大臣’的头衔还在,他去江东干的,那比我厉害多了。人间直奔帝国海军而去,而且还从别处挖了人,打算在苏州、杭州……算了,这个先不说,小心隔墙有耳。但是,你先回老家,回了辽东之后,要牢记,装孙子。一定要装孙子。”
    “凭什么啊!”
    “你是不是猪脑子?!你不装孙子,那怎么行?!老子哪来的理由削人?!”
    “嘿嘿……”
    副官一听,这是埋雷呢,顿时高兴地伸手搓了搓,“那是不是……钧座,得表示表示。我装孙子,那也是受委屈了嗷……”
    “那我还认干爹呢。我不委屈?”
    张枸吐了个烟圈,又伸出手指一弹,烟消云散之后,他才用得意的口吻说道,“咱们毕竟是小门小户,不靠弟兄们一起装怂装孙子,哪来的机会翻本?瞧着吧,这打仗哪儿有个头?咱们吃这碗饭的,端起来,那就别放下,宁肯撑死!”
    “打!打他妈的!早晚钧座要一飞冲天!”
    “明天派人去谈判,拖个一天,我再从临湘县这里榨个七八十万出来。到时候,咱们就撤。”
    卖队友这种事情,哪能跟队友提前说呢?
    只是这光景,张枸并不知道在临湘县南城陶瓷厂的食堂内,临湘县县长张李的生活秘书,带着司机已经在这里跟刚刚布防完毕的一团团长佘陆,谈妥了大唐人民革命军的入城路线。
    “张县长这么做,不怕上峰责怪?”
    “哎哟,佘团长,这年头,哪儿有什么上峰啊。上峰,那不就是柳相公嘛。可柳相公,那不是……那不是还在长沙为国操劳……”
    身为一个生活秘书,首先就是不要脸,要脸当不了生活秘书,那么多脏事儿脏活儿呢,哪能不看着听着察觉着?
    脸皮厚,是最重要的。
    “‘碉堡政策’听说还要推广?”
    “游说公司都去了东京,如今兵部也在筹措资金。自筹款项这种事情呢,最后一般都是摊派,所以,天诚公司方面也不含糊,已经去了蜀中,下个月,还有一事发生,三川省就要成立,正好需要一个政绩。这‘碉堡政策’,正好拿来用,毕竟,蜀中也多有乱党……哦不,社会活动家嘛。”
    “你们玩的这么花。”
    “嘿嘿,佘团长,您不在官场之中,自然不知道行情变化。最近几年,‘天涯洲’的单家、王家,那都是砸重金在本土,为的就是希望迁徙人口过去。如今奴隶贸易衰败,能靠贩奴创收的,谁背后还没有个相公啊。所以啊,玩得花……不怕,只要能跑路,捅破天,又如何?”
    这秘书的话云里雾照的,佘陆一开始没明白,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懂了。
    原来,帝国内部的权贵们,都是狡兔三窟,倘若本土有变,“天涯洲”做个地主、庄园主,那大抵上也是没问题的。
    倘若本土安安稳稳度过危机,那“天涯洲”也是一笔浮财。
    旱涝保丰收,进退有据。
    “那江淮省的灾情,还眼睁睁地看着人饿死?”
    “嗐,佘团长。江淮省那可是魏家的地盘,魏征之后说了,就算人饿死,也不能让别家占便宜。所以嘛,在江淮省‘雇人’,这花钱的事情,怎么地也得等个一年半载的。不把人饿死个几百万,这钱就算想要花出去,那也得花的出去啊。”
    “……”
    佘陆一听,当时就拳头硬了,若非自己还有理智,当真是一拳打死这混账东西算了。
    可他有理智,知道这不是一个秘书所能决定的。
    这个秘书,亦或是其他类似的帮闲们,不过是跟着权贵吃腐肉的昆仑洲鬣狗,他们固然是怙恶不悛,但罪大恶极的,还轮不到他们。
    “那么,我现在就去师部汇报一下。如果临湘县县城没有遭到破坏,让你们县府那官员安全撤出,我想,也不是问题。”
    “好、好……佘团长,您请,您请……”
    秘书点头哈腰,一扫刚才的傲然,当真是变脸绝妙,让佘陆叹为观止。
    让佘陆颇为有些后怕的是,五年前的自己,对这样的人,竟然无比的向往,甚至还觉得能够傍上,是个颇为光荣的事情。
    人还是那个人,自己还是自己,可想法,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大抵上,就是一种进步。
    佘陆听得最多的,就是宣传部那些人说的思想觉悟、思想进步,以往的感受,都没有此时此刻来得如此强烈。
    不是因为这个临湘县县长生活秘书的厚颜无耻、恬不知耻,而是他们将草菅人命、鱼肉乡里,当做了一件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也完全不用担心报应的普通事情。
    这是何等的可怖。
    “难怪一军的人,都想着如何除恶务尽……”
    感慨了一声,佘陆径自前往师部,找舒甲汇报情况。
    ……
    “师长,这临湘县的县府官员,跟张枸的保安师,应该都是互相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还有西京的天诚公司,他们现在的游说目标,已经换了。”
    “你们一团现在最远打到了哪里?”
    “已经能够看到临湘县县城了,几个岗哨也拔了,现在就是在源潭河的云水湾布防。”
    “确定临湘县能看到?”
    “能,云水湾也是一片高地,那里是丁家岭。”
    佘陆在地图上指了指,等高线还是很清楚反映地形地势的。
    从临湘县县城往正南偏西方向看的话,的确能够观察到动静。
    “那就对了。”
    身为师长,就不能再是一个除了打仗一窍不通的武夫,该有的大局观也得有。
    舒甲对佘陆道:“你们一团的出现,应该给临湘县县城造成了恐慌,估计这时候逃跑的士绅不会少。有没有裹挟百姓,咱们还不好下定论,但是张李这个县长,应该是想跑又不敢跑。守土有责,则是大唐朝廷的体制。”
    “所以临湘县县府的官吏,其实比士绅还着急?”
    “肯定的。”
    拳头顶了一下办公桌,舒甲觉得拿个完完整整的临湘县县城,应该是问题不大。
    那些官员想跑,出了临湘县,有的是往日同僚整他们。
    所以,要有一个合情合理且安全的由头,主动跑路,那是万万不行的。
    但是为了保护乡民,不惜一切代价,带着大量百姓,逃离乱匪的魔爪……
    这就很有大无畏的精神,更有爱民如子的德行。
    什么叫父母官?!
    这就是!
    舒甲是小脑筋转不动,可他五年前没少跟着拍帮闲们的马屁,也见识过各种打点猫腻,这光景,只要换位思考,便是摸了个五六七八分。
    “之前张枸也派了人过来,如此整个岳州西,岂不是都稳了?”
    “还是急不得,张枸已经跟武汉方面搭上了,你们一团一天打两万发子弹,阔气是阔气,可不能持久,大半个月的产量啊,你们一天干完。可是武汉要是开动战争机器,子弹产量一年几千万都有可能……”
    “……”
    聊起这个来,就感觉压力山大,而且非常丧气。
    只是一想到解决这些事情的是王委员长,顿时又觉得充满希望。
    反武汉介入的推演,一直都是有的,但好用的办法,却是不多。
    目前都是在争取时间,尽可能地累积资源,缩小跟湖北、江东势力集团的工业差距、人口差距。
    所以,不是不想打硬仗,而是省着点打总没错。
    类似佘陆这种“败家”行为,也是刻意而为之,该有的经验也是必须要有的,倘若武汉集团真的直接下场,正面碰撞的时候,还节省着打,那只会死得更快。
    该下重本的时候,决不能犹豫。
    ……
    临湘县县衙,县长办公室内难得聚集另外四位副县长,张李作为县长,眉头紧锁,少了往日里的高高在上。
    抽着闷烟,等听到外头走廊内的急促脚步声,张李顿时眉头舒展,传来敲门声之后,张李连忙道:“进来!”
    “老……县长!”
    生活秘书进来之后,见副县长都在,又连连打招呼,然后这才到张李身旁,毫无顾忌地在张李耳旁小声道:“老板,那边答应了,但条件是临湘县县城不得被破坏。三天后,天黑就可以走,他们会检查是不是被破坏。如果被破坏,就会发射信号弹……”
    “咳嗯。”
    张李轻咳一声,“确定?”
    “云水湾那边的团长。”
    “好!”
    连道一声好,松了一口气。
    守土有责,就是个大锅,岳州这里,爱怎么地怎么地吧!
    横竖“劳人党”也更看重泥腿子,他张某人“爱民如子”,也从来不是说爱泥腿子,城内的富户、士绅,这时候带着走,人多势众不说,还显得他张县长有人味儿。
    欠他一个人情,总不能白欠吧。
    “张大人!都火烧眉毛的时候了,就不要打哑谜了吧!”
    “是啊老张,该拿个章程出来了吧,现在云水湾都有了南边来的匪军,这保安师要是扛不住,炮打县城,那是随时可能脑袋开花啊。”
    副县长们都是急了,找县长商量怎么苟活,他却说等等。
    等等等等,终于等到了人,却又是说悄悄话。
    这谁受得了?
    “行了!”
    张李站了起来,“你们去通知城内爱国民众,三天内,我们一起撤往鄂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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