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顾宸照顾了她一整天,但她的情绪依旧很差劲。他不敢松懈,生怕她又露出患抑郁症时那样松散又无神的空洞双眸。
    那段时间对这栋别墅里的所有人都是梦魇。
    祝笛澜也想着同一件事,她对抑郁症的恐惧有增无减。她从来不是意志软弱的人,但抑郁症的吞噬已经出乎个人的自我掌控。
    那些日子,她好像沉睡在昏暗的海底,无法呼吸,睁眼也看不见光亮。
    她至今想不通凌顾宸是如何陪她撑过来的,他受的折磨一点没比她少。他接受了她所有的负面和消极情绪,这不是用爱情两个字就可以消化得了的。
    回想起来,她才会惊觉这个男人有多爱她。
    他偏执又固执,总是要控制她,不小心会伤到她。可他终究是爱她的。
    不论她怎么想,凌顾宸都打定主意,婚礼结束前不让她离开别墅。
    她挠挠头发,似乎也就接受了眼下的乱局。她郁郁地坐起身,“饿了。”
    凌顾宸一直撑着手看她,听到她这样说,他长舒一口气,微笑着跳起来,“等着。”
    他去准备夜宵的时间里,祝笛澜终于能独自思考一阵。这片静谧的黑夜之中,身边一盏黄橙橙的台灯晃悠悠地陪着她。
    哭也哭过了,可许多事还是解释不通。
    送进来的夜宵丰盛地像五人餐,凌顾宸殷勤地喂她,希望她笑笑。祝笛澜吃了小半盒鸡块,便把餐食都推到一旁,认真说,“我有事问你。”
    他与她贴着坐,“好。”
    “你不要再骗我了。我看得出来。之前是因为信任你,爱你,所以不多想。”
    凌顾宸的笑意隐去,“我都告诉你。”
    她端详着他的脸,心下也没了主意,不知自己问出来的话会不会是炸弹。
    “当初廖教授非要留我,你没仔细问过缘由?”
    凌顾宸猜到她的问题,只是摇头。
    “你当我不认识你吗?你由得别人这样瞒你?!”
    “他不愿说。”他安慰地搂住她的肩,手势向下压,示意她切莫情绪激动,“我承认我怀疑过,但我的怀疑根本无从深究。我也就猜猜你是他私生女这种不靠谱的……”
    祝笛澜深吸几口气,努力冷静下来。她难以自我控制,但还是努力维持镇静,“可他这样明确……”
    “我知道,所以我当初对你很恶劣,一方面也是与他对峙。我回想起来只觉得对不起你。”
    她沉默一阵,“你说他只是因为见过我母亲一面,所以猜到我的身世?”
    “对。”
    “那他凭什么确定呢?”
    “凭苏逸见到你的反应。”
    她愣愣地思考着,“可是……这已经过了好几年了……”
    “他起初并没有很坚持这个看法……”说着说着,凌顾宸也直觉自己有点欲盖弥彰。
    “如果我不是呢?他在计划什么?”
    凌顾宸微微叹气,他知道自己瞒不了很久。他对她的聪慧一清二楚。
    祝笛澜质问,“就算你不知道,罗安也知道!”
    “这一点,你相信我,他知道的没有比我久。”
    “他向来是站在廖逍身边的,他看重廖逍胜过你。”
    “你可以自己问他,他会与你说实话。”他轻声地劝,“笛澜,他最终选择站在我这边,你可以信任他。”
    “他怎么站在你这边了?要不是他胁迫我弟弟,我求他……”她忽然止住话头,目光缥缈了些许。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带着些颤抖,“他做了什么?你说他站在你身边……”
    凌顾宸垂下目光,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才最妥当。
    她连质问都好似失去力气,“你告诉我。”
    “我可以告诉你,但我要你记得,这些事,都没有发生。”
    后脊背爬上刺骨的寒意,她不由得僵直地半坐起来,“什么意思?廖逍要我死,对不对?”
    “他……”凌顾宸贴近她,字斟句酌地解释,“他想过两种可能,如果你是苏逸的妹妹,那我们可以用你牵制他……”
    “要是我哥讨厌我呢?!”
    “大家族里,血脉总是赢过感情。”
    祝笛澜把脸埋进手掌,心中五味杂陈。她如何不知,廖逍怎会在意她与这未曾谋面的家人的关系?她只要有一个身份就足够。
    在泊都的上流交际圈里这么久,她看得十分清楚。
    往近了说,万家那乱糟糟的十六个小孩加上数不清的眷属妯娌,人人都干戈相向,但只要还顶着“万”这个姓氏,从法理和家族地位上就抹不去这个人的存在。
    你不让我好过,那你自己也要掉一层皮。算得上是这些大家族里的规律。
    苏琬这个身份也是一样。
    她直觉自己又要哭,只得拼命忍住,把剩下的话问完,“如果我不是呢?他还是要我死,对不对?”
    凌顾宸不回答,只是用拇指擦擦她的眼角。她这样将哭未哭的样子让他很是心疼。
    她倔强地不让他碰,“你说,都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可修饰的?”
    “就算你不是,他也想等苏逸的反应来做下一步决定。你与他母亲这样相像,他一定会有所行动。”
    “他不打算杀我?”
    “如果你与苏逸无关,那本质上还是与我一道,没必要。”
    她把杯子攥到领口,忍不住流泪,声音却冰冷,“还是把我当棋子。把我扔到苏逸身边去呗。”
    “我不会让他这么做。”
    “你说,要是我不是苏琬……苏逸会杀了我吗?”
    没等到他回答,她便自顾自地笑,很是凄婉,“我觉得会。”
    凌顾宸把她搂进怀里,“不要去假设,没有意义。”
    “我了解你,了解他,了解这里的游戏规则。我知道他会。”
    “他是个好哥哥。”凌顾宸没想到自己为苏逸说话,但现在不得不这样说。
    “知道我是苏琬以后,廖逍什么安排也没做吗?”
    “他病得太严重。”
    “那他就会把事情交给罗安。”
    凌顾宸紧紧抿住嘴唇,这神情让她更疑心。他已经无法继续自己的谎言,只得坚持地抱着她,仿佛把话说出口,她就再也不愿爱他。
    “顾宸,你答应过不骗我了。”
    “这就是我愿意相信罗安,也劝你信任他的原因。”他的声音格外沉重,“廖叔住院前,已经要他动手,但是他没有。”
    “动手?”祝笛澜诧异,“杀我?”
    “对。”
    “为什么?因为我与你在一起还是因为我的身份?”
    “都有。”
    她颤抖着手,试着挣脱这个怀抱,却躲不远,“罗安为什么没动手?”
    “这是他第一次违背养父的意愿,为了我,也是为了你。”他轻轻握她的手腕,“别责怪罗安,好吗?”
    巨浪般的恐惧好似把她湮没。
    她平安地驶过地狱之海时茫然无知,只在这一刻,被明确告知自己死里逃生,才会有惊心动魄的惧怕涌上心头。
    “他,为什么……可是……”她几乎语无伦次,“为什么一定要我死呢?那时苏逸还没有告诉我任何事,不是吗?”
    “我告诉你他的计划,因此你也会理解,我之所以用你’苏琬’这个身份,也是为了保护你。”
    她想追问,却好似被掐住了喉咙。
    凌顾宸去了趟书房,取了电脑和U盘。她愣愣地盯着发着蓝光的屏幕,看着他输入好几道密码,才把U盘里的文件打开。
    过去那么多年,她试着揣测廖逍的心意,试过许多次。
    多么恶毒的想法她都不逃避,因为她清楚廖逍的狠毒。但这些猜想依旧无法抹去她此刻的震惊。
    上百页的机密文件,记载了她的所有资料,以及她经手的、为凌氏做的非法交易资料。
    她在警局里搅的那些浑水、在白道黑道干的非法勾当,全都清清楚楚。
    她根本无法逃脱,所有的材料的确经过她的手。这些资料若是被送进警署,就算凌顾宸和苏逸把全市的律师找来给她辩护,她也不可能逃出生天。
    而所有的资料,都显示犯罪人是“苏琬”,而不是“祝笛澜”。
    但警署只要验证DNA和指纹,就能轻易发现她们是同一人。
    她终于明白,廖逍不在乎她是谁,他只需要这个身份,这个足以把约瑟夫和苏逸拖下水的身份。
    她感到自己已经无法在愤怒和恐惧之中找到喘息的缝隙。
    凌顾宸看出她的害怕,一个劲安慰,“你别担心……”
    “你怎么拿到这材料?”
    “他入院前给了罗安,后来罗安给我。”
    她攥着枕头的手指渐渐变得惨白,目光没有焦点,喃喃道,“他不让我跟你在一起,当然……他一开始就打算牺牲我,要给你铺路……”
    “笛澜,看着我,”凌顾宸合上电脑,扔到一旁,捧起她的脸,“我绝不会这样对你。”
    她泪水涟涟,后怕地躲到角落里去。
    “我承认我用你牵制苏逸。但另一方面,用这个名字也是为了保护你。要是你被卷进这些案件,我是你丈夫,我脱不开躲不掉。我跟你一起面对。”
    “这资料不止这一份?”
    “一份在罗安手里,还有一份……”
    她尖叫着哭喊了一声,仿佛听到了绑在身上的炸弹的倒计时那可怕的滴答声。
    “罗安在追查,你不用怕……”
    她大哭,“为什么他还能交给你都不知道的人?!”
    “我不知道他在罗安身上看到什么,他一定猜到罗安会犹豫,所以才会额外准备一个拷贝。”他慌张地捧她的脸,“你别紧张,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
    “到底什么时候?他要什么时候动手?!”
    “他说,他交给了一个信任的人。若是罗安不动手,那他死了以后,那人就会把资料交给警署。”
    “他没几天好活了……”她抓住他的衣领,断断续续地哭。
    凌顾宸紧紧搂住她,轻柔地安慰,“我一直没告诉你,不想让你害怕。因为你不必害怕,我豁出性命保护你,我与你同生死,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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