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算是回来了。”李氏嗔道,“我还想着,若是十三娘执意再留你几日,便让七郎去将你接回家来呢!虽说你如今是女冠,但长住在公主府也不妥当。何况宣平坊离胜业坊也不远,日日往返都使得,又何必非要住下?”
    “昨天也是一时未曾注意到时间。”王玫解释道,自然而然地依偎在她身边,“表姊便安排儿在客院住下了。虽则公主府样样都好,但儿也仍有些不习惯,今日便辞别贵主家来了。听表姊说,贵主打算在别院举行重阳赏菊宴,这两天便要派帖子了。咱们家的晗娘、昐娘、大郎、二郎许是都要去呢。”
    “竟真是让小娘子、小郎君们一起顽耍的宴席么?”李氏奇道,“贵主可真真是疼孙儿孙女。不过,单只是这些孩子,怕是家里人也都不放心罢。”
    “关系近些的女眷应该也会请上一两席。”王玫答道,“阿娘、阿嫂尽管放心便是,别说咱们家的四个孩子早便对别院很是熟悉了,就算是去了旁人家,也都只有人人称赞的。而且,到时候儿可能也要去陪贵主说话。”
    “贵主确实瞧你投缘得很呢。”李氏道,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爱女一番,“依我看,你多去陪陪贵主也是好事。瞧这模样儿,便比前些日子精神了不少。”
    “可不是。”崔氏浅笑着接过话,“阿家昨天还有些坐立不宁地念着你,直说不该让你这时候出门。不想今日瞧起来却已经恢复了,也总算能放心了。”
    王玫听了,不免有些惭愧:“让阿娘、阿嫂担心了。”说着,她想了想,又道:“用过夕食之后,儿有些事想同阿爷阿娘、阿兄阿嫂商量。”
    正在旁边对弈的王珂敏锐地回过首,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王奇正犹犹豫豫地执着黑子,闻言也望过来,疑惑道:“玫娘可是又遇上了什么难事?这般郑重,听起来有些像是你上回说想出家当女冠的时候。”
    “阿爷放心。”王玫笑弯了眼,“这一回,是喜事。”
    “喜事?”王奇看了看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王珂,又瞧了瞧似有所思的李氏与崔氏。堂堂一家之主顿时觉得有些苦闷:“阿爷怎么觉着,好像只有我一人还蒙在鼓里?”
    于是,待用完夕食,孩子们都退下后,王奇便迫不及待地问:“玫娘想说什么?”
    王玫本是打算与家人说明这些日子崔渊与她之间的事,临到此时,又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才妥当。委婉一些?或是直白一些?即便是盛世大唐时的女子,与亲人说起这样的话题,也通常是半遮半掩的罢。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从她与崔家父子认识来往的来龙去脉开始。
    “或许还须从潼关偶遇阿实说起。”她道。说了第一句,后头的话也仿佛变得流畅多了:“潼关之事我本来不曾放在心上,想不到崔氏父子却挂记着,于是便有了贵主与郑夫人在芙蓉宴上提携我们一事。当初接到芙蓉宴的帖子时,阿娘与阿嫂一直猜测着缘由。如今想来,这个解释才最是合适。”
    李氏与崔氏皆颔首:“确实如此。”
    “之后,阿实又在大兴善寺救了我。阿兄阿嫂本想去致谢,但他们父子却离开了。因他们并未明说,我们也一直不知道崔子竟的身份。”王玫接着道,“阿兄带儿再去大兴善寺那日,儿在长安城里闲逛,正好遇见他们父子二人,说起最近苦闷之事,崔子竟便给儿想了出家为女冠的主意。而且,他还推荐了博陵崔氏的私观,便是青光观。”
    此事王奇、李氏、崔氏都并不知情,均有些讶异,只有王珂仍然一派淡定。
    话说到此处,王玫略顿了顿,便又道:“那时,崔氏父子正巧住在青龙坊里,阿实便常到青光观中顽耍,我们俩也渐渐熟识起来。与崔子竟倒是没有太多的来往,但也曾见过好几回——当然,那时候儿也仍然不知他的身份。”
    “此后,便是表姊带着阿实来咱们家赴宴,又拿了崔子竟的画作为礼物。也是那天阿爷与阿兄说起来,我才知道,他就是崔渊崔子竟。”说到此,王玫双颊微微一红,声音不由自主地便低了些许,“许是因投缘罢,后来……也有些来往,他又送了好些画给儿。儿前一阵神思不属,便是为此。昨日,儿在公主府见到了他,说清楚也想明白了。待他说服家中长辈之后,便会找官媒来提亲。”
    李氏与崔氏均松了口气,难掩喜色。
    “崔子竟对你有意,阿娘前一阵便瞧出来了。不然,他何必打理得那般光鲜,又特意带着三幅画去青光观里探望你?”李氏笑道,“只是,前两天去赴宴,便听众人纷纷说起来崔四郎续弦之事。都说他眼光高得很,崔家正在挑选合适的小娘子。哪家不是蠢蠢欲动,忙不迭地将自家合适的小娘子都推出去?阿娘还以为他改了心意,或是崔家瞧不上咱们,心里恼怒得很。没想到,他确实是个有担当的。”
    “名动四方的崔子竟崔四郎,我不知已经听人说起了多少回,却还不曾见过他呢。”崔氏道,“想不到竟然成了咱们王家的女婿。”
    “这女婿到底能不能成,还须得等一等再说。”王珂很平静地回道,“阿娘猜得不错,至少目前郑夫人定是不满意的。至于崔尚书,与咱们王家结亲,于崔家若是无益,他应当也不会答应。”
    “虽说嫁娶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是彼此身份相当,顺其自然岂不是更好些?”李氏皱起眉,“小儿女们若是过得好,又何必拘泥于家族权势?”说着,她想了想,又自嘲道:“我瞧着玫娘千好万好,旁人却未必如此。仔细论来,门第虽是相当,但咱们家与他们结亲,也确实是高攀了些。如此说来,玫娘若当真嫁过去了,阿翁阿家恐怕也不好相处罢。”
    见她已经开始担心她的婚后生活了,王玫有些啼笑皆非,忙岔开话题:“阿娘莫要多想。成与不成,皆由天命。而且……儿也相信崔子竟。”
    “相信他便够了么?”王珂瞥了妹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不信阿兄?若是阿兄省试入第,你的婚事也便能稳当一些。”与崔家满门服紫、服绯的高官相比,一名新进士当然算不得什么。但,崔敦崔礼之能在济济名臣中稳坐兵部尚书之位,便并不是一位短视者。他一旦出头,选择了一条正确的升迁路途,便意味着王家未来可期。而若有他在后头撑腰,又有崔渊爱重维护,九娘自然便能得到崔家善待。
    王玫听了,立即正色朝他行了一礼道:“那便有劳阿兄了。”
    王珂听得心中妥帖,正想再说上几句,呆怔了半晌的王奇却突然从长榻上跳了下去,连软履也顾不上穿,赤着脚便在地上转起圈来,乐呵呵地大笑:“崔子竟!崔子竟!崔子竟居然成了我的女婿!难以置信!简直难以置信!!”
    王玫本以为自家阿爷半天未曾言语,只因为需要一段时间消化这个消息。却没想到他的反应竟然如此直接。她眨了眨眼,轻轻地对李氏和崔氏道:“阿爷瞧起来,竟是比儿还高兴呢!”偶像成了自家女婿这种事,给他带来的冲击居然如此之大?
    “别理他。”李氏轻嗔道,“他怕是喜得好几个月都要睡不着了。”
    “都说岳丈看女婿,越看越挑剔。”崔氏也抿唇笑道,“如今看阿翁,哪里还舍得挑剔这位女婿?若是崔子竟来了,只怕恨不得赶紧拉着他一起饮酒赏画罢。”
    王珂看着手舞足蹈的自家阿爷,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早便很清楚,挑剔的“岳丈”也只能由他这位舅兄兼任了。或许,他先前待崔子竟还是太好了些,往后可不能再那么“和善”了。若是崔渊得知此刻他这位舅兄的想法,一定会忍不住苦笑:上回他也不过是头一次得了舅兄的好脸色而已,往后也不知将会如何水深火热了。
    “玫娘,你准备何时还俗?”李氏又问,完全无视了王奇。
    “此事不急。儿还想跟着观主多学些养生之道。”王玫回道。她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崔渊说服郑夫人与崔尚书想必亦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她暂时并不想放弃女冠的身份,也有些舍不得离开青光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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