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中八九。”崔渊低头看着崔简,很是随意地笑道,“说不得还能给阿实赢一匹好马回来。”崔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自家阿爷,毫不怀疑他的许诺一定能够成真。
    崔敦见状,似笑非笑道:“首先,你得进得去射宫。”不是圣人信重的臣子,哪里能得侍射射位。外州那些从三品的刺史,便是再位高权重,也不及圣人身边正五品的中书舍人,甚至连从六品的起居郎亦是多有不如。
    “……”崔澄、崔澹望了望自家阿爷,又看向幼弟,决定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不曾听见。
    崔渊揉了揉崔简的脑袋,笑而不语。
    不多时,郑夫人与小郑氏、清平郡主便将那堆绫罗绸缎分配完了。除了自家人之外,公主府那头当然也得送些贵主喜欢的料子。贵主自是不缺这些,送的只是一片心意罢了。公主府若是得了赏赐,也从来不会忘了她们。有了衣料,做什么衣服,何时穿,她们心里也已经有了盘算,于是很快便浅笑着吩咐仆婢带上新得的衣料告退了。
    崔渊将崔简带回点睛堂,嘱咐他睡下之后,便复又回到正院内堂求见爷娘。
    崔敦正在宽衣,闻言一哂,一边吩咐让他进来,一边对郑夫人道:“今日贵主的赏菊宴,他没闹出什么事罢?”自从回来之后,幼子便安分守己得很,连规矩都重新守起来了,让深知其本性的他禁不住想瞧一瞧他究竟能忍到什么时候。而今,可算是盼来了这一天。
    郑夫人自是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微笑着回道:“他倒是没使什么脾气,只是让阿实去评点那些贵女的画作。让阿实出足了风头,也得罪了不少性情高傲的小娘子而已。”她说到此,也只是弯了弯嘴角。自家孙儿自己心疼,那些个掩饰不住不悦的小娘子当然早便已经被她剔除出媳妇候选人之外了。
    崔敦眉头一挑,隐约发觉了些许不对劲:“不过是四郎续弦而已,暗地里相看几个也就罢了,怎么去了那么些人?”
    郑夫人刚要回答,外头便传来崔渊的声音:“阿爷有所不知,我欲续弦一事已经传遍了长安城。上回叔母行宴,客人们便携了近百少女前来赴宴。这一回叔母只邀了三五知交,也带来了二十来个小娘子,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崔敦披上衣裳,快步走了出去,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可真是声势浩大得很。”
    “确实浩大得很。”崔渊浅笑着盘腿趺坐下来,“指不定哪一天,那些个御史便抓着这件事不放,给阿爷造出个什么奇奇怪怪的罪名来,那我可担当不起。”他含笑望着自家阿爷,竟是格外气定神闲。
    郑夫人在里头听了,心头微动:“阿郎,是妾身的不是。”她原想着借那些传闻逼得王家知难而退,自行与四郎了断。却不想王家人淡定得很,完全没有任何动静,仿佛根本不觉得此事与他们有关一般。结果风闻传开,反倒是招来了那么多小娘子,挑也挑不过来。确实是她一时心急,做得差了,连当年四郎初婚时也不曾掀起这般盛况,岂不是故意惹人注目么?若是真有御史看不过眼,参奏一本位高而骄,恐怕也算得上是有理有据。
    崔敦在长榻上坐下来,靠着旁边的凭几,睨视着底下的幼子:“这么说,确实是夫人将四郎续弦的消息放出去的?”
    郑夫人仍旧隔着屏风回道:“妾身确实暗示过那些相熟的世交。”
    崔敦却冷哼道:“这件事能传成这样,想必也不是你一人的功劳。子竟,你怕是也做了不少事罢!”
    崔渊却是一脸无辜:“我还能做些什么?难不成眼睁睁看着阿娘将婚事定下来不成?自然是搅乱了一池子水了。”他顿了顿,又道:“本以为先前我已经提过,若不能娶心仪之人,便宁可不娶,阿爷阿娘也答应婚事暂缓。但阿娘罔顾我的意愿,又是三番四次邀请卢十一娘,又是接了郑氏表妹二人入府,我便只有多给她找些媳妇人选,让她好生挑一挑了。以她挑媳妇的眼光,这长安城里随便一抓便有一大把。”
    郑夫人听了,一时竟无言以对。崔敦则气得笑了:“你不提你那心仪之人是哪家女子,反倒怨你阿娘一门心思给你挑个好媳妇?”
    崔渊眼尾一勾,仍是一脸惫懒:“若我那时提了,且不说阿爷阿娘会不会答应,他们家也是不会轻易应下的。自然须得费些心思通好气方可。”
    崔敦冷冷一笑,道:“这世间尚没有我博陵崔氏配不得的女子。你且说来听听!”
    崔渊正色回道:“太原王氏三房嫡支嫡女,王玫王九娘。”
    听到“太原王氏”时,崔敦的眉头便紧紧地拧了起来:“太原王氏一族都不得圣人喜欢,与他们结亲有弊无利。何况,他们的四个房头里都没什么出众的人才,往后也只会愈发败落下去而已。若不能守望相助,徒有五姓之名亦是毫无益处。倒不如与裴、杜、韦、杨、萧结亲。”河东裴氏、京兆杜氏、京兆韦氏、弘农杨氏、兰陵萧氏皆是五姓七家之外最受推崇的著姓,且朝中人才济济。
    崔渊挑眉一笑:“阿爷此言差矣。今日那位与三郎同夺射菊魁首的王大郎,性情坚忍,颇类其父,往后的前程也不会比三郎差得太多。至于其父,明年初便要下场考省试,进士及第亦是手到擒来之事。圣人心胸宽广,若有大才,必定不容埋没,区区不喜说不得早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崔敦冷眼瞧着他:“每年省试入第者也有十几二十人,服绯服紫仕途通达者却少之又少。是否有大才,你我皆不能断言,只有圣人方可慧眼识英才。”
    崔渊笑着瞥向自家阿爷:“首先,那也得有英才让圣人看见方可。”
    真是睚眦必报,崔敦又气笑了。不过,这才是他熟悉的幼子。不这么顶嘴气上他几回,父子两人好像都不习惯似的。
    崔渊又自顾自地接道:“而且,如今流言传得纷纷繁繁,我若当真选了一个家世出众的世族贵女,岂不是坐实了阿爷位高而骄?博陵崔氏身居《氏族志》第三等,实际上却仍是天下第一门户,连续弦都能如此轰轰烈烈,让圣人作何感想?阿爷低调了那么多年,难不成也愿意因这桩婚事毁去博陵崔氏诸儿孙未来的仕途么?”
    “我们已经足够显赫,安平房出了宰相,二房又有阿爷叔父,大房三房亦多有入仕者。服绯服紫者,几乎济济一堂,说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也不为过。若是再结一门身居高位又有实权的姻亲,是祸非福。太原王氏虽是著姓,宦途却不显,在长安城中也没什么名望。若是崔王结亲,非但流言蜚语消弭于无形,鳏夫与和离之妇皆再醮之姻缘,也能成一场佳话。”
    崔敦忍不住又刺了他一句:“你这般推波助澜,为的便是先以利诱之、再以险挟之,接着许以好前景?我倒是没想到,你的口才竟也着实不错。”
    “都是从阿爷那里继承而来。”崔渊朝他行了一礼,笑道,“阿爷昔日与诸蛮唇枪舌剑,风采更胜,儿子实在是班门弄斧,献丑了。”
    崔敦垂目想了想,道:“改日将那王家子带来给我瞧瞧。”
    “多谢阿爷成全。”
    “你谢得太早了,我并未答应这桩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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