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敦将两人的神色看在眼中,呵呵大笑:“好一个‘在其位谋其政’,太原王氏久未出七郎这等令人眼前一亮的俊才了,想必明年省试上也会大放异彩罢。”
    “天下俊杰汇聚京都,晚辈也只能尽力而为罢了。”王珂回道。
    “是否状头倒不重要。”崔敦道,“重要的是,七郎想在何位、谋何政?”
    “校书郎虽清贵,但难以做实事。”王珂应道,“晚辈想习实务,只求京县县尉、畿县县丞或望县县令之职。”校书郎或长安、万年两县县尉都是足以让人眼红的职官位置,意味着在仕途上有个极为出彩的开始。其他京县县尉也算是尚可。而畿县县丞或望县县令却是令人避之不及的。尤其是那些蛮荒偏远之地,身体弱的恐怕一去便不复返了。许多新进士宁可再重新考制科,也不愿意去。他却不甚在意。
    崔敦深深地看着他,手指轻叩着书案,道:“从校书郎往上磨,若适逢其会,一朝得了圣人青睐,便是一飞冲天了。”
    “圣人虽然宽容纳谏,却也不是人人都能成为魏公。”王珂淡定地回道。当今圣人身边围绕着的群臣,哪个不是绝世之才。若想学郑国公魏征,以正直进谏闻名天下,再出一则君臣相得的佳话,哪里是那么容易的?校书郎实在是太过清闲了,有那些参加文会的时光,倒不如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一些得好。
    崔敦眯了眯眼睛,笑道:“呵,不错,不错!但若是外官往上迁转,却更是很不容易,白白蹉跎时光者比比皆是。而如果想破格提拔,自是免不了冒险。七郎愿意冒多大的险?”
    王珂双目轻轻一动,刹那间迸发出灿若星辰的亮光,凛然回道:“虽身后仍有爷娘妻儿,但若能为大唐抛头颅洒热血,才是大丈夫所为!当年世父数度前往突厥、铁勒、回纥帐中,又何尝不是时刻处于生死之间?!如今晚辈再如何冒险,也不比得世父当年了。”他是文职,而非武职,上战场的可能性并不高。且即便是上战场,以大唐如今的国力,亦丝毫不惧诸蕃之军。
    崔敦一怔,朗声大笑起来:“好!好!好个王七郎!”他猛地起身,将王珂拉起来便往外走:“啧,子竟这一回的眼光倒是不差!很该早些将你引见给我才是!来人,去园子里摆酒宴!我要与王七郎好好痛饮一番!”
    他的身材比王珂更高大一些,拉扯着他大步往外走,王珂不得不小跑几步才能跟得上。
    “听闻你家大郎重阳射菊之时,与吾家三郎一同拔得头筹。想必七郎的武艺亦是不差,改日过来与我比试一番罢!”
    “世父何时有空闲,尽管叫晚辈过来就是。”
    “说起来,你可通突厥语?”
    “……不通。”
    “这几个月,可有空随我学些蕃语?若是能成,便将你送到边疆去。”
    “若能得世父教导,晚辈自是感激不尽。”
    崔渊跟着两人走了几步,却突然停了下来。他望着他们的背影,心情骤然有些复杂。明明应该十分高兴此次引见很是成功,婚事必定也已经是水到渠成。但是,眼下,他倏然意识到,自家阿爷之所以如此兴奋,是因为确实遇到了值得造就的晚辈。而家里的子孙,却一直令他失望。原本他曾认为,继承父辈的期望与他无关。然而,当他确实将目光从他身上转开之后,他不但不觉得庆幸,反而颇有些失落。
    作者有话要说:每一个儿子,骨子里其实都希望得到父亲关注的~~~
    照这么说,崔渊也不过是大号的崔简而已。
    崔渊:……
    ☆、第七十七章 舅兄提醒
    时近九月下旬,秋风已经颇为萧瑟,而崔家的园子里也充满了秋意。虽不如真定长公主别院中那般红枫银杏互比绚烂,却也少不得几棵枫树、几株银杏添抹些许浓厚的秋日气息。崔敦便让人在银杏树底下摆了食案,就着飘然而落的金色银杏叶,饮着剑南烧春、吃着现烤的全羊,也十足惬意得很。
    许是方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如今时间地点也不合适,崔敦倒不再追问王珂那些前程之事,而是饶有兴致地询问些家事:“除了大郎之外,你膝下还有几个孩儿?瞧着你年纪大概也只比子放、子谦略小一些。”
    王珂回道:“晚辈现有二子二女,转年省试张榜前后,便又该有一个孩儿降世了。”提到孩子,他神情微微一变,倒是完全不像方才那般激昂,亦不似先前那般优雅出尘。“大郎年纪最长,二郎年纪最幼。一个沉着稳重,一个顽劣无比。”
    崔敦呵呵笑起来,意味深长地看向崔渊:“幼子通常都是被宠坏了。”
    崔渊给他们片了两碟羊肉,只当做什么也不曾听见。
    “家里人丁单薄,只有大郎也支撑不起门户。”王珂淡然接道,“往后待二郎略年长一些,也须得更严苛几分了。我如今便只有一人,总有种独木难支之感。”他很清楚,王家正处于紧要的时候,不仅儿郎们须得齐上阵,连后宅女眷们也免不了多忍受些交际往来。当然,再如何窘迫,王家也不会沦落到卖儿鬻女交换利益的地步。他愿意与崔家结亲,归根究底还在于妹妹的心意与崔渊的执着。只是,如今这妹婿却仍然不能完全令他满意。
    “此言甚是。”崔敦也忆起了往昔,“只有兄弟互相扶持,家族才能日渐兴盛。”
    两人说了些闲话,越发亲近了几分。不多时,便又有仆从过来禀报说有贵客至,还递上了帖子。崔敦打开一瞧,略作沉吟,看了崔渊一眼:“是范阳郡公。”这位范阳郡公也是他平时颇为欣赏之人,自是不能慢待。他这一次来到底是为了何事,他心中也有些底了。一则为公,一则为私罢。
    “阿爷且去罢,明润兄由我来招待便是。”崔渊道,脸上仍是一派轻松。
    王珂却是垂下双目,思索起来。他早便听闻卢家有与崔家接续姻亲的意愿,范阳郡公虽并非同一房,应该也不愿意放过博陵崔氏这等显赫的亲家罢。若不是今日他来得早,也来得巧,这桩婚事说不准还会有一番波折。
    “也好。”崔敦道,亲切地嘱咐,“七郎,下旬休沐时,早些过来!”
    “晚辈明白,世父慢走。”王珂起身相送,待崔敦走得远了,才与崔渊一同坐下,继续拿烤羊肉就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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