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稍作休息过后,江枝歌和她妈妈孟妍绮一同前往爷爷奶奶家。
    江枝歌在这个胡同大杂院里待了五六年的光阴,在她最无邪的垂髫时期。
    印象最深的是,秋天种下的藤本月季御用马车在次年春天爬满了半墙,恣意奔放;夏天在院里的大槐树下铺张凉席躺着听爷爷讲故事,惬意悠闲;冬天看屋檐的冰棱、摘满树的银枝,奶奶从屋里追出来给她披上大棉袄,厚重温暖。
    如今物非人亦非。
    爷爷是在江枝歌读初二时与世长辞,江枝歌还记得那一夜,她在睡梦中被爸爸叫醒,他噙着泪水告诉她——爷爷永远睡着了。
    奶奶一直是一个很坚强甚至可以说是彪悍的女人,彪悍到爷爷离世的那天她没哭,出殡的时候没哭,头七时也没哭,来吊唁的人都泪流不止她依然面不改色。
    江枝歌原本以为奶奶心太硬或是早已看淡生死,直到高考完的第二天她回到这休养放松,给奶奶找作画的宣纸时无意中看到了奶奶的日记,厚厚的一大本。
    原来从爷爷逝世的那一天起到江枝歌发现的当天,奶奶都坚持在日记本里给爷爷写信。
    每一篇的开头都是——致爱人梓瑞,署名都是——你的爱人尔岚。
    爷爷本名江梓瑞,奶奶本名庄尔岚。
    有许多字都模糊了,想必是写信的人边写边落泪,泪水滴在纸上晕开了笔墨。
    有些人把深情藏在大海里,海面风平浪静,海底火山喷发。
    在奶奶面前,江枝歌假装没有看过这本日记,强颜欢笑,深夜里却哭得眼睛发肿,双眼皮变单眼皮。
    哭到累时渐渐入睡,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人背起她,让她伸手可摘院落里爷爷和奶奶曾经一起亲手种下的枣树的果子。
    今天回来这一趟,一是探望许久未见的奶奶,二是听说有两位贵客光临。
    江枝歌到达后才恍然大悟,这分明是一场相亲局。
    贵客是爷爷的老友及其孙子汪希卿,其实两家人是世交,江枝歌的曾祖父和汪希卿的曾祖父不仅是同读一间私立学校共同长大的死党,还都是携手上战场的抗日英雄。
    只不过交情到江枝歌她爸江楠钦那代就淡薄了许多,少有往来,所以孟妍绮也不认识他们。
    饭桌上,江枝歌被安排坐在汪希卿邻座,好生尴尬。
    汪希卿的五官很柔和,眉宇舒缓,眼角微弯,鼻头圆润,笑容是明朗的括弧笑,肤色是男生里少见的冷白皮,看起来儒雅斯文,和外表具有攻击感的钟琴欢完全不一样。
    显然,心有所属的江枝歌对汪希卿是毫无波澜,可从奶奶脸上藏不住的慈祥和蔼的笑容可以看出——她很满意。
    长辈们起筷后,问东问西环节也随之开始了。
    奶奶问:“希卿是在哪读书,读的是什么专业?”
    汪希卿慢条斯理地答:“我即将在P大读研一,研究的是光学。”
    江枝歌有点意外,汪希卿竟然要成为她的校友,这下子奶奶肯定会让他们平时多走动。
    果然,奶奶说:“哎呀,真是巧,我们家枝歌也是P大的,开学时就让枝歌带你熟悉熟悉校园……”
    江枝歌埋头吃饭,后面奶奶和他们聊再多、约定再多她都置若罔闻。
    孟妍绮偶尔附和几句,也不提江枝歌交了男朋友的事。母女两人都没胆在奶奶兴致勃勃的时候泼她一盆冷水,只好缩头。
    幸好,难熬的时间没有持续很久,吃完饭后他们就离开了,离开前在奶奶的注视下江枝歌与汪希卿互加了微信好友。
    江枝歌和孟妍绮留在大杂院过夜。
    十点左右,江枝歌走到胡同口准备给钟琴欢打电话,却撞上了正在吸烟的孟妍绮。
    江枝歌上前悄声说道:“妈,待会被奶奶抓到你吸烟,你又要被骂了。”
    想当年因为庄尔岚知道了孟妍绮喜欢吸烟,孟妍绮差点进不了门,保证不再吸才和江楠钦顺利成婚。
    孟妍绮吐出烟圈,低声回应:“她正在洗澡呢。”
    江枝歌从小就不喜烟味,靠得近觉得太呛,忙捂住口鼻,离远了点说:“妈,你少吸点吧,不管是为了保护你的嗓子还是保护你的五脏六腑。”
    “嗯,你千万别吸啊,碰都别碰,烟不是什么好东西。”孟妍绮说着又吸了一口。
    哎,江枝歌不再劝她,反正劝不动,干脆换了个地打电话。
    不一会,孟妍绮听见浴室门打开的声音,掐灭了手中的烟,往嘴里喷口气清新剂。
    明知故犯,或许是所有人的通病,不知是人的心底里潜藏着犯贱的因子,还是人在妄想凭此与这世界的真理作无谓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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