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澹又在他面前笑,在他面前转,及腰的长发飘散开来,拂过他的脸颊,淡淡的带着迷人的体香。赵翊歆呆呆的伸出手指,去捧那些飘散的头发,柔顺的头发纷纷从赵翊歆的指尖划过,然后夏语澹越转越远,赵翊歆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她,夏语澹跌进他的怀里,两人抱着跌倒在地上。
    然后一声哈,赵翊歆醒了。
    赵翊歆是真的大声哈了一下,自己醒了,也惊动在床下值夜的冯扑,冯扑翻身掌灯侯在床帐外。
    赵翊歆撩着床帐,冯扑在帐外看见赵翊歆的手势,一手掌灯一手帮着撩床帐。
    赵翊歆微微喘气,眼睛湿润,脸色酡红,身体似从云端跌倒凡尘,愉悦和快感之后,身体反倒是空空荡荡,还有某个部位,隐隐的疼痛,他从软和的被窝里走下来,炙热的肌肤接触到冷气,倒是爽快一点。
    太孙房里还有两个人下夜,只是没有冯扑靠的近,在冯扑掌灯之后,也预备着伺候,见赵翊歆光着身子从床上走下,赶紧给他抱上一件烘暖的厚厚中衣,赵翊歆烦躁的甩下衣服,就光着身子在房间里走。
    赵翊歆这样反常,冯扑不敢大意,大着胆子拾起中衣强披在赵翊歆身上,道:“殿下保重,小心一热一冷被风扑了。”
    赵翊歆这次倒没有甩下中衣,还好好的穿起来,冯扑在触碰下,接触了赵翊歆燥热的,比往日体温略高的肌肤,以为赵翊歆发烧了,悬心道:“殿下是不是要宣太医……”
    冯扑的视线往下,看到了赵翊歆那处往日没有的变化,明白过来,嘴巴哦的圆圆的,脸上笑得眼睛就看不见了,欢喜道:“殿下长大了!”
    冯扑是自幼净身,虽然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了,可他晓得,完整的男人,成熟的男人,他们是什么样子的,太孙殿下第一次,长大了!
    赵翊歆从小在内侍宫人伺候下长大,也就是说,他是在他们眼前,光着屁股长大了,习以为常的事,赵翊歆突然羞涩起来,用中衣严严实实的捂住了身体,道:“我要沐浴!”
    赵翊歆就那样捂着往浴室走,冯扑不放心的道:“殿下,要不要宣太医……”殿下长大了,是宫闱大事,确诊之后,要记录在案,还要禀告皇上,之后……,反正连着一串,好多大事。
    赵翊歆顺着冯扑的意思,一下子跳跃最后,他长大了,就可以大婚了,因此脸上露出含羞的表情:“宣太医,快宣太医!”
    赵翊歆没病,夏语澹是真的病了,一般的内伤外感,呼吸有声,喉若曳锯,咳嗽了,因此裱画店也称病不去了。
    太阳东升西落,西边天空慢慢由软金色变成潮红色,一片如歌如泣的艳红,夏语澹裹着藕荷色束腰纱软袄,披着同色的灰鼠皮坎肩,站在院中欣赏晚霞。
    虞氏婷婷的从廊檐走过来,道:“晚风袭人,你怎么站在风地里。”
    夏语澹闭眼抬头,每一个毛孔都沐浴在清爽的春风里,可夏语澹的脑子还是一片混沌,一块太大的,太重的馅饼,从天上砸下来,把人砸晕了,晃晃悠悠,这个脑袋,还没有转动起来。
    夏语澹看人看事,总是做着最好最坏的两手打算。夏语澹对她此生婚姻最好的打算,就是嫁给赵翊歆,原来以为他是在京求学的世家子来着,能被他的家族接纳,能嫁给他,能随他回祖籍,离开京城这个地方,将来吟风弄月,或是仕途颠簸,赵翊歆想过那种生活,全听他的。最坏的打算,无缘从正门进赵家,侧门进也行,几年之后情浓转淡,好好服侍他,求一张弃书,去个偏僻的地方重头开始,头嫁从父母,再嫁从自身,夏语澹再也不用回到京城了。
    夏语澹从上往下推,赵翊歆不像世家子,不像书生武生,不像一般的富贵闲人,极有可能是宗室,十四岁的在京宗室,不大不小就这个年纪,太孙今年也是十四岁,天生富贵,天下至富至贵。
    那一天离开契园,赵翊歆背着手,看着夏语澹倒退的走,突兀的正色道:“我的心胸没有那么宽广,我的心装不下整个天下,也就装不下,天之下的每一个人。”
    那不是温家兄弟,是大梁天下
    夏语澹有种要掉眼泪的冲动。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权利
    虞氏从夏语澹的身后走到身前,看见了夏语澹沉重的面色。
    夏语澹调整了面部神色,勉强一笑,虞氏感觉她知道了,伸手牵住了她的手,把她牵回屋子,屏退了左右,和她同坐在卷草纹的双人椅上道:“你是再也不想去裱画店了吗?”
    “怎会,那本来就是我喜欢做的事情,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那是我喜欢的生活,我不会为了别人放弃它。而且先生是难得的好先生,倾囊传授,先生是拿我当学生待的,师生之谊是真的。”夏语澹坐在右侧,手撑着扶手说话,因为咳嗽未好,声音有些沙哑:“我今天不去,是我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他。姨娘,先前是我迷阵了,他是公子,我是小姐,说着是师兄妹,没有乔家放纵,我怎么能一次一次的见着他。姨娘,我知道你知道他,他是宫墙里的那位吗?”
    储君不是该养在深宫,日受圣训,夏语澹从未想过,一国的储君,能做得那么自由,像个小子,在外溜达。
    虞氏从来没有想过要隐瞒夏语澹,她只是不说,如今夏语澹猜到了,她也是点一点头。
    夏语澹的心纠结在一起,道:“太宗皇帝为后世定下了规矩,去年皇上已经下旨,为太孙慎选良家子为妃。朝中外臣和内廷宫人勾结串联,一直是我朝的一大忌讳,尤其是实权人家,运作这种事情,成也罢,败也罢,总是洗不了操作裙带的污名。太爷在人臣之中,富贵已极,为什么要涉入险地呢?”
    虞氏不想她先说出这番隐忧,欣慰道:“你是绝顶聪明的人,太爷的苦心,你可明白?”乔费聚在人臣之中,是富贵已极,乃至乔家,也不缺富贵,可是夏家,夏家不行,夏家本来就是由裙带而成就的富贵,他们不需要避讳操纵裙带的污名。
    夏语澹揉了一下紧绷的脸,点点头道:“是我想差了,是我错看了太爷,太爷是心胸似海,胆识过人。”
    夏语澹记死了,乔费聚是乔氏的父亲,所以乔费聚不会越过乔氏的意志,而乔氏的意志夏语澹看得很明白。乔费聚是几十年侍奉君主的人,在他的价值认知里,男人女人,都以侍奉在君主身侧为无上的成就和荣耀。在众多的选择里,乔费聚选择了夏语澹,是对夏语澹莫大的恩德,天地君亲师,没有乔费聚搭的桥,夏语澹一辈子不可能进入君主的视线,所以,此恩德排在第三。乔费聚摈弃了偏见,深望夏语澹有无量的归宿,寄予她无限的信任并为她涉入险地,此恩此德,夏语澹何以抱之,乔费聚真的是心胸似海,胆识过人,还至今算无一漏。
    “太爷不仅是夏夫人的父亲,他还是乔家的掌舵者。”虞氏打量着夏语澹,道:“可是我至今在你的脸上看不到欢喜,他对你不好吗?”
    夏语澹面色柔和起来,道:“他待我很好呀。”
    “那我为什么看不到你的欢喜?”虞氏一心为了夏语澹好,可很多事情,她也没有办法。
    夏语澹怅然道:“他现在待我很好,可是他会一辈子待我好吗?”
    一辈子对于虞氏就是虚而不实的幻想,现在更是遥不可及,她的神色带着伤怀道:“一辈子?谁又能爱护谁一辈子呢?有的人有力无心,有的人有心无力,一辈子太长太远了,谁也不能保证。”
    夏语澹忧惧的看着虞氏。
    虞氏眨眼间振作好了精神道:“女人不该‘求’一辈子,这样的情爱可遇不可求。这世上的男人,不分地位财富,只有三种男人,一种看似无情,实则专情;一种看似专情,实则多情;一种看似多情,实则无情。”
    夏语澹安静的细听教诲。
    “专情的男人,远在西北的颖宁侯是一个,如今在京城的兴济伯也说专情于夫人,可远不及颖宁侯深情,颖宁侯那真是十六年专情在夫人身上,无子也罢了,颖宁侯夫人子嗣艰难,以致颖宁侯经年不能得子,十三年前,颖宁侯夫人的庶姐,就是冯家前三太太,说她已经绝孕,自家姐姐说话,京城中还有谁不信,可颖宁侯却说‘女子皎如明月,应当珍而爱之。’天上繁星如尘,而明月只有一个,颖宁侯的一颗心许了明月,对璀璨繁星就无情了,待颖宁侯封侯那年,皇上为了他家的子嗣,还赏赐过几个奴婢,都被颖宁侯转赠给了下属。”
    “多情的男人,家里这位爷是一个。”虞氏是说到了乔费聚,叹息道:“爷的心里,爱着这一个,也爱着那一个,他的心里,一个也舍不下,死了的人也舍不下,他从来没有专情过一人,所以你才看见,乔家子嗣如此昌盛。”
    “无情的男人,高恩侯是一个。”虞氏说到了夏语澹的父亲,面色如常,道:“高恩侯今日爱这个,明日爱那个,他何曾真正爱过一个,被他爱过的,谁有好下场,何其无情,所以你这些年,才过着这样的日子。”
    夏语澹压抑着悲伤的情绪,道:“所以,我此生可以一辈子深藏住那些怨恨,却藏不下,这十几年,日复一日,绵绵不绝,他们带给我的冷漠,不是冷漠,是无情。”
    “天之涯,海之角,尔凝,你想躲藏到哪里去?便是你得了一处藏身之地,你没有权利,没有地位,没有宗族,你能一辈子安身吗?在强权面前,你命如蝼蚁,我的父母和我的姐姐不正是如此吗?我曾经也是命如蝼蚁。”那么深沉的悲痛,虞氏说出口都有些茫茫然。
    夏语澹睁眨着眼睛,把眼中的泪花憋回去,道:“我不该认识他,我从来都不曾认识他,或许就能甘心听从命运的摆布了。”
    虞氏苦笑一下,道:“有什么区别吗?男人的权利,并不决定着,他是一个专情,多情,还是无情的人,若你将来摊上一个无能又无情的男人,才真正无路可走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选择一个有权利的男人,普天之下,最有权利的男人,就在宫墙之中。”
    虞氏的脸上,渐渐染上了嘲弄的神色,那是她对权利嘲弄了她一生,所能聚起的,最大能力的反击:“撇去那些道貌岸然的理由,一个女人获得男人宠爱的资本,就是她年轻曼妙的身子和鲜活大胆的*,只有女人的这两样东西,才能勾住男人的魂魄,自然了,一个女人失去了男人宠爱,也是因为这两样东西,日益衰老的身子和无度膨胀的欲望。”
    “这在帝王之家和百姓之家都是如此,当男人的宠爱在身的时候,帝王之家不比百姓之家过得舒坦吗?当男人的宠爱不在的时候,百姓之家的烦忧也不必帝王之家的少。”
    “姨娘……”今天的虞氏让夏语澹感到陌生,隐藏在虞氏心底深处,对权力的痛恨和渴望被激发出来,虞氏的心底深处,是期望夏语澹带着她这样的情感,站到皇宫里去,站到权力的顶点,把权力踩在脚下。
    虞氏深吸了一口气,索性都说开了:“尔凝,你不要逃避,你脚下的路,爷和我会尽量给你铲平,这已经是你能走的,最平坦的路的。你和他相逢在两小无猜的年少时,这是他此生能经历的最纯粹的感情。皇家是最不讲究规矩的人家,别人家还有宠妾灭妻一说,他们家谁敢指点呢,汉朝文帝宠爱慎夫人,宫闱之内,慎夫人常和皇后平起平坐;周朝宣宗宠爱李贵妃,要废了皇后,群臣道:此乃天下家事。皇家的女人只有得宠和失宠的区别,然后母凭子贵,皇后也莫不如此,你在夏家,应该也有体悟,只是你愿不愿意为之,你已占得先机,你还在怕什么?比起那些采选上来的女人,你是最无需惧怕的。至于你想要的一辈子,尔凝,那可遇不可求,你若遇不到,你就想着你的画,想着你自己,若你以后有了孩子……你和我不一样,你会有孩子,你就想你的孩子,世上的大多数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咳咳,咳咳……”夏语澹咳嗽没有好,这会子脑子被迫转得太快,一时觉得自己和赵翊歆前途一片光明,一时又觉得前头一片晦暗;一时和他之间风景如画,一时又与他面目全非,一切都还未有定数,可是,现在的赵翊歆,多么美好,现在的感情,多么纯碎,夏语澹心中百转千回,一下子耗了心力,一口气没有喘好,就把咳嗽引了出来,一时停不下来,咳得声带刺疼。
    这么咳嗽伤身,虞氏连忙给夏语澹端来一盅用枇杷膏蒸煮至透明色的鸭梨,夏语澹大口咽了几块润肺,又小口小口的吃着润嗓子,咳嗽止住了,夏语澹才捏着气轻声道:“我知道姨娘都是为我,我也知道我想得太多,要得太多,可是,那是我的心,我的心呀,我所有的本就不多。”
    夏语澹越说越轻,最后只是张着嘴,其实虞氏说的话没有对错,只是这舞台变得太大,大到改变了性质,远远超过了夏语澹的期许,而夏语澹十几年谨小慎微走来的性子,让她不敢抱有太大的野心,登高跌重,所有不多的人,爬得太高,跌下来就越重。
    权利使人迷醉,权利使人华丽,站在赵翊歆面前,夏语澹顿然觉得是一只乌黑小鸭站在了孔雀面前。
    对,那只孔雀!
    ☆、第一百一十六章 粲者
    收购夏语澹画的那家店铺,店面前没有悬挂招牌,只有门内一架美人卧于海棠树下的屏风,因此知道这家店的人,都叫它海棠坞。
    夏语澹前脚从海棠坞里出来,冯扑一身小厮的打扮,进到店里。他已经是熟客了,掌柜的一见他来,就把刚刚放下的,夏语澹的画拿出来,笑道:“小哥来的真是时候,我这才得了一张好画。”
    冯扑想着他主子,今日也没有多话,依着规矩丢下一两银子,就拿着画出去了。海棠坞做着的生意,总是太过艳色,有些体面的主子出于忌讳,都不会亲自踏进门来,而让奴才进来代为物色,东西好不好,先付下银钱拿出去,待主子看中再回来结账。
    赵翊歆就在海棠坞附近,接过冯扑双手奉上来的画,有些急切的打。
    一大棵开花的杏树,杏树的枝干一人腰粗,刚刚好遮住枝干后偷情的两人,只看见一小块男人用的玄色汗巾子,掉落在地上,和女人的一只纤纤玉手,紧紧的抓在枝干上。盛开的杏花潇潇然飘落,雪白的花瓣连着红色的花托,白中带红。右上侧有十七字题词: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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