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澹苦笑坦然道:“亲情为私,执法为公,法之不行,等于藏私。夏尔敏还不值得我为了她做一个藏私的人。”
    赵翊歆舒张了面色,又笑叹道:“也不知你这样好是不好。”
    夏语澹这个态度很好,可是赵翊歆还记得虞氏死了,夏语澹变成了什么样子。她现在能对夏尔敏袖手,证明了她以前过的不好。以前也是她一天天生活过来的。
    夜黑天凉,夏语澹把了一张秋香色的薄毯展开盖在自己和赵翊歆的腿上,细语道:“我只有些,心里失落。夏尔敏给我最深刻的影响,就是她在还没有嫁入潘家的时候,就为夫婿纳了一妾。夏尔敏示于人前的形象,可是被女德一分一毫的丈量过的。自然这也是二婶婶教时时挂在嘴上的,女子的贤德。今日一见,贤德的背后却是这个样子的。我的娘家人是这个样子的,我羞愧难当。”
    夏语澹不想在赵翊歆面前示弱,现在身后的家族已经不是弱点了,是丢人。把夏尔敏给处置了,同辈的姐妹,还是长姐,别人怎么看?
    一个家族出来的,大家的类比着看的。
    哈,嫡出的老大是这样的,庶出的老六能好到那里去,她配做太孙妃吗?早说了夏家的庶女是不配正妃之位的。
    夏语澹做了赵翊歆的妻子,也想给做丈夫的长长脸,目前做不到。
    赵翊歆嘴角含笑,搂过夏语澹,语气却是淡淡的,道:“夏尔敏是做了门面功夫,我不会和门面过不去。”
    “你是要……”夏语澹轻问。
    赵翊歆脸色慢慢沉了下来,道:“我的姐姐有了一次失败的婚姻,我的外甥没有了父亲。这中间占去便宜的都要吐出来。”
    随后,不止夏文衍,夏家别的人也知道宫里多了一个太孙妃没有区别。潘家老爷没有坐上工部尚书的位置反而从左侍郎变成了右侍郎,大梁以左为尊。夏家二老爷倒还是在工部待着,反正他的位置几乎是闲的。夏谰,刚刚升了大兴后卫军百户,被撸成了白板。在夏译被盗马之后,夏谰是夏家言字辈最有出息的爷们儿,他的政治生涯画上了句号。
    这就是对夏尔敏诱导平都公主的处置。
    夏语澹无言以对。
    赵翊歆抱紧了夏语澹道:“你放心我知道娶了怎样的女人,夏家的事我比你知道的更多。”
    夏语澹她伏在赵翊歆怀里,感受到他的气息。
    生活不是童话。童话里王子和公主结成了连理就结束了,没有写他们真正生活在一起的日子。现在赵翊歆是真的王子,夏语澹却不是公主。
    “姐姐却是公主。”夏语澹自嘲着笑了,道:“今天不是太太来,太太有眼力不进宫来碰灰。其实太太的眼力一向不错,三年前赐婚的旨意下来,太太就摇头道怎么选了聂家。”
    而今夏语澹知道了内情,乔氏都觉得不妥,那为什么皇上放任不管呢?
    “皇爷爷是人不是神!也没有想到聂家这般慢待姐姐。”赵翊歆长长出了一口气,:“聂家的男人就喜欢把自己低在尘埃,然后仰望丈夫的女人。姐姐不会是那般卑微的女人,是不合适。可是不合适并不代表不可以,没有生活在一起过,姐姐不会知道‘不合适’。若不成全她,她会一直把人惦记在心里,皇爷爷担心她成为……”赵翊歆面色晦涩,还是说出了口:“成为第二个怀阳公主。”
    “怀阳公主惦记了谁?”夏语澹微微惊讶,然后是好奇。这是第一次正面提到在崖州十五年的怀阳公主。
    夏语澹进了宫廷才知道,虽然怀阳公主算是被贬到崖州的,皇上并没有扔下这个女儿不管,公主该有的分例宫中出,不远千里,隔山望海也给怀阳公主送到崖州。
    都做到这份上了,聂瑛都可以,谁不可以做驸马?
    赵翊歆莫名失笑道:“她还惦记颖宁侯呢!”
    “啊……”这回夏语澹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惊住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不可以,公主也不能破坏人家的夫妻感情,要个有妇之夫。颖宁侯夫妇的感情,都传到和庆府了。”
    “是不可以。”赵翊歆很认真的看着夏语澹,等待夏语澹说下去。
    夏语澹积极的攀在赵翊歆身上说道:“说书人说,是根据事实改变的话本。有位西域小国的公主看上了颖宁侯,要率领部众,带着财产来嫁。还愿意依着大梁的规矩,先进门的大,后进门的小,公主愿意做小呢,颖宁侯都拒绝了,怕家里夫人伤心。”
    赵翊歆不屑道:“什么公主?西域那边出来个有名儿的人就是公主了?不过是一个小小部落首领的女儿,还是个寡妇。”
    夏语澹不知为何忽然笑了。
    要是女人倒贴到赵翊歆的身上,赵翊歆出现这种看不上眼的表情就好了。
    “你笑什么,那么好笑吗?西域那边没有我们这边讲究。”赵翊歆以为自己的情绪让夏语澹误会了,赵翊歆不是在鄙视西域的人蛮夷,大梁居于中原,视周围为蛮夷之邦,这是正常的鄙视链,但赵翊歆不希望夏语澹有这样的情节,道:“大梁之外,很多小国寡妇再嫁,甚至是携子再嫁,弃子再嫁都是寻常之事。再嫁的女子在当地不会遭到鄙视,那是他们的习俗。所以我们也不应该用这里的习俗轻视了他们。”
    夏语澹现在是太孙妃,以后会是国母,国母会受到万邦的朝贺,所以赵翊歆希望夏语澹的见识不要停留在一国的局限。
    “我没有轻视再嫁的女子,鳏夫续弦可以,寡妇为什么不可以再嫁呢?”夏语澹也感受到了赵翊歆的倚重,赶紧解释,既然说到了寡妇,夏语澹也顺口道:“聂家的大夫人二夫人也是寡妇呢。大夫人是抱着牌位进门的,二夫人也守寡了近二十年。虽然是一家人,可是两位夫人和侯爷一家……两位夫人早挤到角落里去了,可以不问罪她们吗?福没有享受到,祸却要一起担。姐姐也是这个意思,昨天姐姐说,两位婶婶是拿她当媳妇待的。”
    平都公主现在捂住了耳朵,不想听到聂家的下场,却还从中分辨出善意。
    平都公主是个心善的人。
    ☆、第一百六十六章 爱重
    赵翊歆没有马上说话,夏语澹摇了一下他的手臂,赵翊歆才开口道:“你也看见,你也听见了。能知道得那么清楚有两位夫人的功劳。”
    夏语澹愣住。
    “有什么奇怪呢,监察就是这样,利诱一切能被利诱的,身边的丫鬟会说出夫人有多少首饰,厨房的伙夫会算出一月多少米银,不知不觉就落入了监控之中。两位夫人是寡妇,她们一辈子必须依附在那棵大树上,可是她们又不想。只是如此一来,营陵侯这个爵位,真是没有必要存在了。不过这与两位夫人无关,能为皇权利诱,她们的忠心是有的。这只证明了聂家人心不齐。”一个家族自相残杀,赵翊歆不以为然。
    夏语澹神色凝重道:“一直听说,老营陵侯宠妾灭妻,如今家世消亡,老侯爷被气死了,也算因果轮回吧。”
    “这一定是你从女人嘴里听来的,你在男人面前说男人宠妾灭妻?男人是不会承认这个说法的。老营陵侯是宠着小妾,也没有要消灭掉妻子的意思。男人真正爱重一个女人,白氏得到了发自心底的爱重。她不会几十年这副样子,她的儿子就不会那么无能了,家里养个公主还能把爵位弄没了。”
    赵翊歆放柔了声音道:“男人真正爱重一个女人,会培养她和自己的高度匹配,而他们的孩子,也会花费心血栽培。妻子是怎么来的,父母之命,对于身在官场的男人来说,妻妾秩序意味着礼法,妻妾颠倒就是蔑视礼法。蔑视礼法的人,谁能控制他?君王也不能。而几乎所有的男人都不会抛弃身家来宠爱一个女人,妻是妻,妾是妾,各种区别男人心里明白。所以没有那么多宠妾灭妻。”赵翊歆和夏语澹拉开距离,安闲的倚着靠背道:“宠妾灭妻,基本是女人幽怨的一句话。女人所嫁未必如意,却不想男人所娶亦未必称心。只是女人不如意之后,也只能对着丈夫,男人不称心,还可以再找别的女人,所以才造成了这么多的幽怨。”
    那一晚夏语澹感觉到了一种沉重的茫然和悲凉,久久睡不着。
    赵翊歆听了夏语澹的呼吸许久,不知为何,夏语澹没睡着,他也睡不着,最后一只手搭在夏语澹的腰上道:“怎么了?”
    夏语澹马上靠到赵翊歆怀里,朦胧的烛光中夏语澹的声音黯然:“你说离了我去,你睡也睡不着了。天天对着我,你可以不厌倦吗?一天没了我,你会睡不着吗?”
    夏语澹觉得自己是痴心妄想了,所以问完以后,眼角滑过一滴眼泪。幸好朦胧的烛光下也看不见,消失在衣被里。
    “长生殿上三生约,也只十六年而已,一辈子太长我也不知道。”
    赵翊歆明白夏语澹的意思,他喜欢现在的夏语澹,可是他会变,夏语澹也会变,变化之后还如现在这般喜欢吗?说出口的话就要做到,做不到就不能说口,一辈子太长,一辈子变法无常,所以一辈子的承诺太重,赵翊歆许不出来,因而陷入了莫名的惆怅。
    现在看不见赵翊歆的脸,夏语澹抱住被子下赵翊歆精瘦的腰身,脸埋在赵翊歆的肩窝上,这个位置能感受到赵翊歆的脉搏在跳动,夏语澹平静道:“翊歆,你以后若是厌烦了我,想必那时候我也厌烦了你,两看相厌,那时候你愿意让我离开宫廷吗,给我一个清静的庄子,也省了我们两看相厌。”
    赵翊歆也约莫知道夏语澹今天怎么了,刚刚才说了,他不喜欢幽怨的女人。夏语澹还是把她心底的幽怨表现了出来,音色悲悲戚戚。
    赵翊歆听后却没有反感,心里震动了一下,抚摸夏语澹的头发,好久好久。久到夏语澹以为赵翊歆不会回答了。
    “好!”
    赵翊歆声音坚定。
    孝慈皇后自禁深宫八年。
    他的祖母死也不想看见他的祖父。
    赵翊歆喜欢骄傲刚强的女人,可是两个骄傲刚强的人生活在一起,过刚易折!
    若然走到厌恶,不如不见。勉强相见,也只会死不相见。
    所求得到了满足,夏语澹的心空空荡荡。
    赵翊歆说了对于聂家的处置和两位夫人无关,所以老营陵侯出殡之后,聂家先把家分了分。
    本来金氏和洪氏的丈夫早亡,两房没有男嗣不能分到家业。在老营陵侯出殡之后,族里迅速给金氏和洪氏过继了一对不满周岁的男孩子。然后由族里做主,金氏和洪氏两房嫡支分到了大部分产业。承爵那一支彻底惹怒了皇上,产业放在他们名下绝对保不住,只是营陵侯的帽子动不了,爵位之下的祭田永业田动不了。
    然后皇上剩下的一半旨意下来,聂氏一族贬为庶民,也包括了金氏和洪氏。原营陵侯聂天翔那一支产业查抄。不管聂天翔病重不起,方氏神志不清,聂瑛失魂失魄,全部投入大牢。
    本来聂瑛是要斩首的,可是平都公主心疼她的孩子没有父亲,就把聂瑛的命留了下来,好让孩子将来长大了,懂事了也有个选择的权利,到底是要母亲还是父亲。
    营陵侯一家就被流放到四川富顺煮井盐去了。同被流放的还有那一位,之前对聂瑛甜言蜜语的时候,说聂瑛不管是侯门公子还是贱民乞丐,都会不离不弃,紧紧相随的巧儿。现在正好验证了她的誓言
    说来人的生命力很顽强,聂天翔病重不起,方氏神志不清,聂瑛失魂失魄,蜀道难,去四川的路难走,他们那几位也活着一路走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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