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的旨意已下,但婚礼还没有办,而且柴行乐就是一个种花的,之前又早和平都公主保持了那种关系,乍然拔高了他的地位放在宫宴上。冷待他好像是蔑视了他驸马都尉的身份,蔑视了他就是蔑视了平都公主,也不想营陵侯府上下是怎么死的,可是和他太亲近吧,又有阿谀奉承之嫌,所以走过柴行乐身边的人不少,但又往往一杯酒就了事,尽了礼数客气的很。
    柴行乐置身其中,竟然有巍然不动的气度。
    重要的场所,尴尬的窘境,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气度,以柴行乐的生活轨迹,他有如此的气度已经是难得了。
    沈修涛观察了一会儿,也是认可的点了点头。
    “我们也去喝一杯吧。”傅昵峥邀沈修涛同去。沈修涛看向伯父沈惟佑,未见沈惟佑表示意见,便和傅昵峥同行了。
    傅昵峥和沈修涛先自报了家门,接着举杯,柴行乐一如他私下练了千百次一样,与来者相碰。
    柴行乐和沈秀涛将要喝酒的刹那,傅昵峥却掩杯道:“柴驸马从开始到现在喝了有几杯了?”
    柴行乐一愣,随后笑道:“第十三杯了。”
    傅昵峥走过来的时候有注意到柴行乐为表诚意,上一杯是干尽了,在座都是有家世地位摆着,想来过去十三杯都是干尽的。傅昵峥善意的笑了笑,道:“酒量真好,换我都快醉了。”
    柴行乐体谅道:“你们喝得少,练练酒量就出来了。”
    颖宁侯之子傅昵峥只有十二岁。柴行乐花了两天,把除夕筵宴上将要出现的宾客倒背如流。
    傅昵峥点了一下头,却是道:“我酒量不好,我不喝了,柴驸马也少喝一杯,将来有的是机会。”
    柴行乐闻言,不可察觉的松了他那股子紧着的弦。这是傅昵峥发出了日后相邀的意思,这是目前柴行乐收到的分量最重的邀请,毕竟傅昵峥全权代表了颖宁侯府,又可以理解成武定侯府的善意。
    柴行乐郑重的行了一个拳礼,把酒杯放下了。
    傅昵峥和沈修涛退回座位,在半途被韩书囡劫道。
    “韩大哥。”傅昵峥亲切的招呼一句。颖宁侯傅旭以前叫韩昭旭,算是做了信国公府二十年的养子,这个交情不可谓不深厚,可是傅昵峥在雄州很少听父亲谈及养父信国公,所以信国公府和武定侯府,在傅昵峥心里还是分了亲疏的。
    韩书囡亲昵的揽过傅昵峥,面向他之前走过来的方向,那里站着最显眼的人物是赵翊蘅。
    傅昵峥现在没兴趣和宗人府令的继承者打交道,身体顺着韩书囡揽的方向一避,倒是直接道:“我和我大哥还没有说上话,容我先把话说了。”说着歉意的笑笑,按着原路离开。
    韩书囡只能不着痕迹的点头。
    傅昵峥是真的有话和沈修瀚,通过沈修瀚关心了大舅舅一家人,恭喜沈修瀚有了一个女儿,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问问沈家和傅昵峥同辈,就是修字辈的这些人除夕之后,正月里怎么消遣,傅昵峥表示要加入,他一个人在禄缘街真的很冷清。
    沈修瀚当然无有不应,颖宁侯府人丁单薄,沈修瀚看待傅昵峥和看待亲弟弟没有两样。
    筵宴自然有歌舞助兴,不过对于在场的人而言,大部分家里都养着歌舞伎,也请得起最有名气的歌舞伎,再新奇的歌舞都见过,除夕筵宴上中规中矩的歌舞助兴真没有看头,且台上的女子只能看不能摸,对于很大一部分不懂得欣赏的人来说,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所以观德殿一班文士变成了文斗,对对子,合庆阁一群武将之家的子弟比上了拳脚。
    傅昵峥也不是太会读书的人,自然合庆阁对他的吸引力更大一些。
    傅昵峥和沈修瀚沈修涛刚进合庆阁不久,赵翊歆也来了,他是从舒啸台过来。
    合庆阁、永靖殿、吉祥阁、观德殿皆设有高座,那是皇上和皇太孙的位置,虽然两位尊贵必定在分量最重的舒啸台,保不齐也会产生走一走的意愿。赵翊歆坐了高座受了众人的礼,便让大家继续。
    有皇太孙看着,合庆阁的武斗更加卖力。
    傅昵峥坐着的位置轻飘飘的飘进来高恩侯长子夏译的一句话:“……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
    言辞颇有不屑之意。
    夏译的言论得到了部分人的附和。在场大多数人,都想成为坐镇指挥的将军,而不是冲锋陷阵,冲在最前面和人单挑肉搏的武夫。
    傅昵峥在他还没有懂事的时候,就坐在他父亲的肩上,看着三朵卫的那些什长,百夫长,千夫长,就是那么敌过来的,尤其是什长,什长下面九个人,只要敌过了什长,就能自己做什长,十个什长,要竞争那个百夫长,也必须要有力压百人的气魄,才能做百夫长。可能到了千夫长,颖宁侯会开始从侧重‘勇’,到侧重‘谋’转变,但是……
    傅昵峥面对着沈修涛,语音却是刚刚好能传到夏译那边,道:“剑一人敌,虽不及万人敌,说‘不足学’,是过了吧。练剑,不只是练剑练武,更重要的是练心。我父亲的副将荆楠叔叔,剑法之快之厉在父亲之上。荆楠叔叔每天出剑一千次,苦练十年才剑法大成,这样非常人可比的毅力,是不足学吗?”
    傅昵峥的言论吸引了围在夏译身边的人,其中一个随口问道:“那他怎还是副将。”
    “因为他是苗人!”傅昵峥很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
    荆楠是苗人,所以他在三朵卫,做到指挥使副手的位置,已经到头了。
    对方缄默。汉人将领是比异族将领更受重视,在场都是汉人,也不会刻意为异族将领张目。
    夏译正视傅昵峥,知道傅昵峥年纪小不想和他计较,但是傅昵峥主动来挑衅自己,夏译也不得不理,道:“以你之见,万人敌是不足学了?”
    傅昵峥有点惊讶,这不是自己说的有问题就是对方听的有问题,他刚才只是表达了对‘一人敌不足学’的反对意见,不代表阐述了‘万人敌是不足学’的观点。
    ☆、第二百二十三章 锋芒
    骤然听到傅昵峥不认同的声音,而且对方几句话就把人拉了过去,让夏译失了颜面,最严重的是,傅昵峥说的‘毅力’二字,戳中了夏译的心窝子。当年夏译往西北护送马匹半路被马贼所盗,最后破财掩罪,事后夏译去淇国公府谢了外祖父乔费聚在此事上的斡旋之恩,乔费聚看着才出来一脸憔悴的夏译摇头叹息,说了一句‘意志不坚’,就是痛斥夏译做事没有毅力的意思,那种叹其无才无能的失望之情,让夏译恨不得掘地三尺躲起来。现在傅昵峥说了这两个字,在夏译心里,就像旧事重提被人讽刺一般,不由再次开口呛声道:“‘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是太史公记载的话,是西楚霸王项羽的谶语,西楚霸王一介匹夫,只会逞匹夫之勇,才落得乌江自刎的下场。”
    傅昵峥有感觉到夏译炸毛了,但傅昵峥不会小心的顾忌着夏译敏感脆弱的心理,而且傅昵峥面对夏译的咄咄逼人也是忍不下去的,从原来与夏译侧身转到对面而站,驳斥道:“西楚霸王有万夫不当之勇,是学成了‘一人敌’;巨鹿之战西楚霸王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我觉得西楚霸王也学成了‘万人敌’。西楚霸王最后落得乌江自刎的下场,是因为他的对手是汉高祖,汉高祖善于将将,手下良将谋士无数,汉高祖能敌万人敌,西楚霸王输在这里,当然赢不了汉高祖。”
    夏译在此忽然得意的笑了,道:“我还未听闻汉高祖有一人敌的伟绩,可见有了万人敌,有了敌万人敌,一人敌不足学矣。”
    这是又被夏译绕回了‘一人敌不足学’的胡同里。这句话是错的,那另一句话就是对的,这是什么逻辑?傅昵峥思路清晰的很,没有被夏译绕进去,正色道:“一句纸上谈兵死了四十万兵卒,要是在场的诸位能一学就学成万人敌,我自然佩服的五体投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可见凡是做起来都是艰难的,一人敌和万人敌,我只取哪一件不太艰难而已。一人敌,笨鸟先飞,勤能补拙,铁杵磨成针,只要有毅力,积年累月的沉积总能看到一点成绩,就算什么也没有学成,伤到的只是自己,与他人无关;而万人敌,单有毅力是远远不够的,天赋,性情,阅历,试炼……领兵千万,拿很多别人的性命为自己的‘万人敌’做试炼,我想尽量准备的周全一些,再出手比较对得住自己和他们的性命吧!”
    傅昵峥的话不可谓不犀利,尤其是那句‘性命’,夏译被盗马,他自己倒是全手全脚的回来了,跟去的护卫死伤了大半儿,关键是那些护卫还不是高恩侯府培养出来的,是从妻族兴济伯府和外祖家借来的,以至于他不仅被外祖父嫌弃,在妻子段氏面前也是多年抬不起头来。事过多年,现在夏译试着从乌龟壳里走出来,被傅昵峥一句一句驳斥,听入夏译的耳内都成了讽刺,想尽量保持风度,也保持不住,脸色不由自主的难看了起来。
    在场都是及有眼色的,沈修瀚给了沈修涛一个眼色,沈修涛会意,拉住傅昵峥的衣袖附在他的耳边,用仅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话,虽然有些刻薄,却是言简意赅:“那位一人敌,万人敌都没有学成,你别再和他理论这些了。”
    之前附和夏译的人,也不是每个人都真正赞成他说的话,夏译是出息还是窝囊,也不关他人的事,仅仅是见人三分笑,那么一听而已,要是再和他理论,倒显得自个儿和他一般见识了。
    傅昵峥不在京城长大,实在不太知道京城中的轶事,也不知道夏译有何才华,刚才看夏译面容温润,手掌白皙,指节修长,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样子,傅昵峥还以为夏译是酸腐书生,走错了地方,他该去观德殿才是。颖宁侯的作为总是被酸腐之人抨击,傅昵峥才逮着机会驳斥一回,没想到夏译是什么都不会的人。傅昵峥此时才明白父母说他缺少历练是为何,要他看准了人,才会对夏译浪费口舌,所以傅昵峥听了沈修涛的劝,礼让了夏译道:“是我失礼了。”
    刚刚夏译在说话,傅昵峥听不过插了嘴,确实有失礼之处。傅昵峥说完了这一句,重新侧身不再对着夏译。夏译背着手的双手隐在袖子里握成拳,眼角刻意的瞥到高座上的赵翊歆。
    之前赵翊歆一直颇有兴致的旁观了这一场,现在噙着玩味的笑意,虽然论亲戚关系赵翊歆还是自己的表弟,可是夏译知晓高恩侯府的实际情况,皇家的人最是六亲不认,就是夏家嫁入皇家的女人,先有皇后,后有太孙妃,都会是六亲不认,只是颐指气使的嘴脸,所以夏译也没有把握此刻赵翊歆会偏向自己,因此夏译无辜的左右看了一圈,尽量表示了自己不与傅昵峥计较的气度。毕竟傅昵峥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都是下了他的面子,不过念在傅昵峥的年纪,夏译不能计较,和半大的小孩儿认真罢了。
    傅昵峥自己是没事人一样,没有一点心理负担的接着看别人切磋拳脚。
    台上长修伯的长子吕严连挫三人,一时没有人和他再战。
    沈修涛瞬间雄起,将要起身,被沈修瀚暗中用劲按住。沈修涛那雄起之心就被扑灭了。
    傅昵峥注意到这哥俩儿的小动作,轻身问沈修涛道:“你要上?”
    沈修涛看了他大哥一眼,无奈的长叹一声道:“我是没这个本事的,要是二哥在就好了。”
    沈修涛不否认他想和吕严打一架的愿望,但他又有自知之明,知道上去只会增添吕严的战绩,成为他第四个挫败的对象。
    傅昵峥心直口快的道:“没本事就算了,也无需这样懊恼的?”
    沈修涛还是不甘,但为了说服自己,强迫自己点了一下头。
    傅昵峥不忍心看沈修涛这个样子,站起来。在傅昵峥站起来的过程中,沈修涛拉住傅昵峥的衣袖,把他拉得坐下道:“他大你三岁,你打输怎么办?”
    吕严今年十五岁,男人们比武,或者说得粗俗一点,打架斗殴,二十几岁,三十几岁,四十几岁没有区别,一个二十九岁的男人和一个二十一岁的男人打一架没有区别,但十九岁的少年和十五岁的少年很有区别,十几岁这个阶段,男人体魄养成的阶段,没几年好差的,所以沈修瀚今年是十九岁,他就被束缚住了,这个场合不能和吕严打,赢了也是以大欺小。沈修涛十四岁,勉强算个差不多,可惜实力差太多,到了傅昵峥,差三岁,站出来就吃亏,以小胜大有那么容易?
    傅昵峥无所谓的笑道:“打输了就打输了,打输了日后老子练好了本事再来。”
    说着傅昵峥毅然起身,这回沈修涛再拉傅昵峥的衣袖,拉了一个空,沈修涛就着那个拉空的姿势,转头对沈修瀚道:“大哥,我没有拉住!”
    证据还摆着,沈修瀚也没有了脾气道:“你仔细看着。”
    吕严站了一下,见没人再来挑战他,正谦逊的抱拳做承让之意,谦逊完了就该下去了,看见傅昵峥动如赤兔一般的身手,一个跳跃上了台。
    吕严的目光穿过傅昵峥落在和自己年纪相仿的沈修涛身上,不忘得意一笑。这样的笑落在众人眼里,都会以为是吕严对傅昵峥善意的微笑,吕严显然也是要把这误会,误会到底,维持了笑容道:“傅大郎儿是想证明一下‘一人敌’的本事?”
    身在其中的傅昵峥能感受到吕严的微笑不是礼仪,而是得意,所以对胜负之事就看得重了些,对吕严的问题不置可否,沉静的挑着趁手的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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