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浔也忍不住笑起来。做媳妇做到连婆婆都默许跋扈行事的地步,满天下也找不出几个的。
    随即,新柳正色道:“夫人,奴婢姐妹两个,今晚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除非您和太夫人、侯爷问起,这些事奴婢姐妹两个不会记得。”
    “真是越来越机灵了。”叶浔笑着拍拍新柳粉嫩的脸颊,“做大丫鬟就是这样,少不得知晓一些秘辛,你们知道如何自处,再好不过了。”
    新柳又漾出了笑,“夫人不嫌我们蠢笨就好。”
    主仆两个说着话,做好了安神汤。叶浔服侍着太夫人喝了,又服侍着太夫人歇下,这才回到正房就寝。
    躺在床上,她仔细斟酌着徐夫人说过的每一句话,留意到了一个重点。便因此睡意全无,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盼着裴奕快些回来。
    过了三更,叶浔终于看到了他的身影转过门口的屏风。
    “回来了?”叶浔说着,起身点亮羊角宫灯。
    “怎么还没睡?”裴奕有些意外,“是为徐家人过来的事?”
    叶浔拍拍床边,“是啊,你过来,先听我说说原委。”她着重复述了徐夫人后面的言辞,不无担心地道,“我说的都是她的原话,你想想看,她这是什么意思?徐家该不会是打定主意要认亲吧?”他以徐阁老是生父为耻,而如果徐阁老为了自保腆着脸贴上来,那就真让人膈应死了。
    裴奕沉思片刻,起身道:“我去安排,等会儿就回来,到时再与你细说。”
    “好,你快去。”
    徐阁老与徐夫人已经回到家中,相对而坐。
    长久的沉默之后,徐夫人探究着徐阁老的神色,“出师不利?”
    徐阁老苦笑着点头,“你呢?”
    徐夫人无法确定,“又被她气得不轻,只盼着她能把我要对她婆婆说的话如实转告。虽说是伶牙俐齿,喜怒不形于色,是非轻重总会有个计较吧?只要她能从中调合几句,想来应该能成事。说到底,叶家的事,是她兄长不管不顾,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不会表露出来,到底年纪小,还是逞强的光景。”
    徐阁老已不能对这件事心存乐观,没说话。
    徐夫人满目颓唐,“你当初若是能预料到今日,必不会选择与我成亲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打趣我。”徐阁老继续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逆子分明是存心置我于死地,如今我处处受制于人,皆是因他而起。今日不过是缓兵之计,委屈你了。”
    徐夫人无声地叹息一声,“今日我们对那婆媳两个说的话,便是来日成真,也无妨。我只盼着你善待曼安。她被我惯坏了,你……”
    徐阁老拧眉道:“没来由的说什么胡话!”
    徐夫人泪盈于睫。这段日子,她真的是心力交瘁了,那个混账的徐寄思,根本不知他会为徐家带来怎样的灾难,一日一日,将她气得无暇顾及仪态,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也怪她,许多年了,放任徐寄思飞鹰走马变成纨绔子弟,养得一身劣性。却不知这种人只要翻脸就会变成饿狼,带来灭顶之灾。
    徐阁老已然起身,“我要连夜写好请罪的折子,先去书房了。你早些歇息。”
    裴奕回到房里,见叶浔正凝神看书,便先去快速洗漱一番,躺在她身侧时,将她手中的书拿过来看,才知是一本手写的关于调香秘方的书籍,“哪儿来的?”
    叶浔娓娓道来:“是外祖母这些年记录下来的,如今传给之南了。之南说调香与药理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抄录了一册自己留用,外祖母亲笔写的这一本就给我了。”
    裴奕笑道:“对你这么好?”
    “当然了。”叶浔笑道,“现在我跟之南,比亲姐妹还要亲厚。”
    “看出来了。”裴奕很为她高兴,转而想起她抄录好的两册医书,“其中一册我已送到皇上手中,他说你要是得空,不妨写一本药膳纲目,不求多,只求精。”
    叶浔惊讶,“我那点儿道行可不行。皇上和你也精通此道,哪里轮得到我献丑。”
    “你看皇上和我像是有那闲工夫的人?”
    “怎么没有?皇上尽管当做是又和皇后出宫散心了,没事就歇两天,写写药膳的配方。”
    裴奕大乐,“上次帝后出宫游玩,回来就被言官数落的不轻,你还嫌他不够烦么?”
    “皇上心宽,才不会在乎呢。”叶浔笑着说完,又道,“我试试吧,东拼西凑的,倒是知道一些鲜见的配料、做法。”
    “量力而为,别勉强。”
    “放心。”叶浔继而问他,“皇上今晚要你进宫,是为何事?”
    “给了我一幅舆图,说了说用兵之策,要我看看有无去适合去西北的人选。”
    “哦。徐家的人说话半真半假,我还真分不清楚哪句该信。”
    事到如今,有些事,裴奕必须要跟她交底了,“我暗中是有动作,却不可能让他们知晓。至于如今徐府的扰攘,与我无关,必是徐寄思被有心人利用了。我们与外祖父息息相关,外祖父都按兵不动,我怎么可能横生枝节?”
    叶浔想想,真是这个理,“你也不能怪我,他们夫妻两个都笃定是你让他们走至了这般境地。”
    “做贼心虚,恼羞成怒,自然疑神疑鬼。”
    叶浔想到了叶鹏程,他与徐阁老的一些本性是相同的,点了点头,道:“那依你看,是谁的意思呢?简阁老么?虽然扳倒徐阁老于他益处最大,但是应该懒得做这种手脚,最要紧的是,徐寄思那种人随时可能翻脸投靠别人,一般人不敢用他。”
    分析得头头是道,裴奕赞许地笑了,却还是不想她为着门外风波费思量,“我自会查证,你和娘不需理会这些。你只需记住,我已安排下去,徐家不敢说破与我的渊源。”
    “好吧。”叶浔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翌日,叶浔处理完内宅外院的事,便陪着太夫人侍弄花草,闲话家常。便是再通透,看到当年抛弃自己的人,心迹与心境还是会有所不同。她不求太夫人很快释怀,只要不郁郁寡欢就好。
    太夫人哪里看不出她的善意,自是含笑全盘接受。心里好过么?当然不好过。她正缺这样一个人帮她分散心绪呢。正给叶浔讲解如何供养兰花的时候,兰香过来通禀:“景国公世子夫人过来了。”
    太夫人催促道,“那就快回去好生招待。我就不过去了,代我跟她问个好。”
    “嗯,我晓得。”
    太夫人又帮叶浔理了理发髻、衣衫,“快去吧。”
    叶浔快步回往正房的时候,王氏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望着身侧几案上的白玉花瓶,回想着来裴府之前的事:
    那日世淇回到家中,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终日谁也不见。
    晚间她又哭了一场。
    若是她不知情,若是她与儿子都是局外人的立场,也会认定世涛、阿浔的冷酷无情。可偏偏,她知晓原由。
    世人自来如此,有时候是以人心的善恶决定立场,有时候则是以强弱的差别决定立场。如今世涛落得个冷酷无情的名声,行径堪比弑父,在长子看来,可不就做得太过了?
    可世涛与阿浔心里的苦,谁又明白,谁又会体谅。
    但是长子在不知情的前提下,找世涛兄妹为叶鹏程夫妇说情也是人之常情——在世淇心里,叶鹏程夫妇要比世涛兄妹待他更好,最起码,能够在大面上以礼相待,世涛兄妹的脾性到底是不同于常人,与堂兄弟姐妹不过是走过场。
    如果长子能够不问缘由地默认世涛的行径、心安理得的接受来日必能到手的爵位,她反倒会觉得这孩子功利心太重,绝非幸事。
    万千纠葛都源于叶鹏程当年为人不齿的行径、公婆优柔寡断的做派。
    痛定思痛,她与叶鹏举商量之后,决定将实情告诉世淇。
    一早,她便将长子唤到面前,促膝长谈,说到那件她原本想隐瞒一世的家丑时,她清晰地看到了长子脸上的神情从错愕、震惊、愤怒再到愧疚的每一个细微的转变。
    “娘……”世淇看着她,喃喃地道,“为何到如今才告诉我?您早一些告诉我,我也不至于傻乎乎的去找大哥、阿浔为那对狗男女讲情了。娘!”他捂住了脸,“我日后还有何面目见他们?我真不知道,原来的大伯母是那样去世的,更不知祖母会这般糊涂啊……”话到末尾,已有些哽咽。
    “如果不是你三番两次去指责世涛、阿浔,这些事我会带到棺材里去。可事与愿违,先有冰儿不知天高地厚,后有你不知深浅……唉——我和你爹爹商议之后,都想着还是告诉你更妥当。这个叶家,是兴是亡,都在你。你要想让叶家继续这般光景,就照着世涛的心思安生度日;若是想让一家老小被柳阁老送上绝路,我也无异议。”
    世淇沉吟多时,“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又不解地问道,“祖母怎么会那样糊涂的?”
    她没好气,“但愿你日后不会走上你祖父祖母的老路!”
    是真的,她担心得很。担心长子耳根子软,来日会因媳妇弄得横生是非,也担心长女来日出嫁后还是自恃过高又遇到厉害的婆家,更别想有好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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