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您看得上罢了,我们两个的画技不过寻常。”叶浔谦辞之后道,“那就说定了?我选个吉日破土动工。”
    “好。”太夫人满口答应,“要辛苦你了。”
    叶浔笑道:“怎么会,我也急着要看看建成之后的情形呢。”
    接下来,叶浔忙着让管家找工匠,起初几日亲自督促,怕工匠打地基的时候偷工,引发来日隐患。地基打好了,已是六月中旬,柳夫人的寿辰是在六月下旬,江氏连续几日过来,让她出个好主意,好好儿地操办一番。
    叶浔苦思冥想,这才有了主意:“我知道京城郊外有一个人,手里很多莲花盆景,还开了铺子售卖盆景。您着意要好好儿操办的话,将他手里少见的盆景买下来可好?到时候,白日里让宾客恣意赏花。至于晚间,在府中内宅悬挂起样式、颜色不同的莲花灯,想来也是有些看头的。”
    江氏一想那情形便很是引人,抚掌笑道:“好!就照你说的办了!”
    叶浔见大舅母同意了,说起实际的问题:“至于费用,我出一半吧——您别推辞,没有外祖父外祖母,就没有我今日这般舒心的日子,我理当孝敬他们。再说二老给我的陪嫁您也知道,我手头富裕,便帮您分担一二。”不等江氏说话便又道,“您不能与我争这个,我只要看着他们高高兴兴的就好,还望您成全。”
    话说到这地步,江氏也就没了回绝的余地,笑道:“行,我答应你,只有一样:下不为例。”
    “行!”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叶浔和江氏连续几日一同出门,去选了让人耳目一新的盆景,又通过主人家的引荐,去了几个地方,寻了不少新奇的花色。盆景买回来,带回柳府便会让柳夫人先知先觉,就暂放在了裴府。之后便是寻找人手制作花灯了,这倒好说,江氏自己就能办。
    就是在这段日子里,徐阁老与徐夫人的公案有了结果:徐阁老给了徐夫人一纸休书,以无子、持家无方休妻。
    徐夫人先前是希望得到一纸休书的,这样一来,也算弥补了她在夫君落难之时离开的愧疚。可事情当真到了这一步,徐阁老当真给列出休妻原由的时候,她心里不能避免地生出了些许怨恨。
    多少年了,她便是依仗娘家不允许他纳妾,对他却从来是一心一意,长期劝着父母为他谋取门路获得更大的权益。如今呢?
    她被囚禁在娘家,无法相见——这些是他不能够想到的么?这些年来他难道还不了解她的心意么?若非不得已,怎会不相见。
    和离还不够么?竟给了她一封休书!
    到如今,她才能领略到裴府太夫人当年的失望:这个男人,心里只有他自己,从来不会顾念、怜惜女子的不易。
    女子之于他,不过是一个附属的物件儿罢了,能借女子得到益处,便俯首迁就,不能得到益处了,便决然休弃。
    衣冠禽兽!
    是她拼死拼活得到的姻缘,可这男子竟是这般的薄情寡义!
    可恨之极。
    裴府太夫人能够抛下前缘悠然度日,她呢?她不行。她与这男子携手走过了这些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如何能够心甘?
    可这样也好,她对他,也不需再有丝毫愧疚了。
    她想得通,算得清那笔帐,她的父母却无从容忍了。
    这个女婿,是女儿强求的,是女儿鬼迷心窍强加给他们的。起先不过是为了女儿、外孙女的前景着想,要夫妻两个和离。
    是和离,并不是要他徐阁老休妻。
    和离与休妻是两回事,女儿被休弃,等同于在众人面前狠狠打了荣国公一耳光!
    他徐阁老这般行事,不是恩将仇报么?难道真没为曼安考虑过前景么?他们作为长辈的苦心还需明说么?
    荣国公夫妇二人痛定思痛,有了决定:既然他无情无义,荣国公府也不需再给他留情面了!
    但就在他们下定决心的同时,徐阁老命幕僚送来了一份奏折:弹劾荣国公与他多年来狼狈为奸的诸多罪状的奏疏。
    目的不言自明:谁都可以对我落井下石,只有你荣国公不行!我便是倒台下马,你也别想得到任何益处!
    徐阁老的幕僚还说:“还望荣国公管好自己的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要说,否则,他会被人拉下黄泉,而他死之前,荣国公府必会先一步下地狱!”
    荣国公被气得不轻,病倒在床,抖落徐阁老不堪行径的心思却是没了。
    着实不敢。
    为了一个本性丑恶至极的小人,如何能让家族为之陪葬。
    荣国公府上上下下都人心惶惶满心怨恨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分外平静:徐曼安。
    徐曼安极为平静地经历着这一场变故,对什么事都不予置评,她始终很清醒,始终记得这一切变故因何而起:冤有头,债有主,她知道该报复谁。
    叶浔忙碌之余,对徐阁老那边的事始终关注,吩咐秦许:“看看能不能查清楚是谁收买了徐寄思。”
    徐寄思窝里反是她愿意看到的,但是幕后那个人既不是哥哥、裴奕,又不是外祖父、简阁老,总是让她心生不安。
    如果那个人是惩恶扬善还好,若是居心叵测,来日作乱殃及到她身边的亲人,必然会带来一场灾难。
    秦许听命行事,只是有话在先:“这件事肯定需要一段时日才能查清原委——若是简单,锦衣卫便已事先知晓。”
    叶浔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不急,早晚能查清就行。”
    闲来她也会向秦许询问裴奕、外祖父最近的举措,得到的结果是裴奕除了忙于公务,并没上奏弹劾徐阁老,倒是有不少言官见风使舵,一心整死徐阁老。
    这样看来,便是裴奕与外祖父觉得时机未到。他们看局面自然是比她看得更清楚,叶浔知道,自己还需等待。
    柳夫人寿辰当日,太夫人与叶浔一同前去。
    寿宴办得宾主尽欢,人们都夸赞江氏这长媳有孝心且心思灵巧。
    江氏谦虚地笑着接受,末了却是眼含感谢地看向叶浔。
    柳夫人看出端倪,笑着拍拍叶浔肩头,“又是你这个鬼灵精的主意吧?”
    叶浔只是笑道:“您管那么多做什么?高兴就行。”
    柳夫人颔首笑道:“说的是。”
    离开柳府之前,叶浔偷空去外书房找外祖父说话。
    柳阁老见她气色极好、巧笑嫣然,不由心安地笑起来,“我这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又告诫道,“日后要平心静气地度日,不可再强悍行事。便是为着善待你的裴家,也该尽早摘掉悍妇那顶帽子。”
    叶浔理亏地笑道:“我晓得,便是为了您,日后行事也要柔和一些。”
    “知道就行。”柳阁老带她到院中,赏看江氏特意命人搬到院中的荷花盆景,“定是你的主意,我看着很是惬意。”
    叶浔道:“您与外祖母都喜爱莲花,我跟我婆婆也学了些门道,日后得了新奇的花色,也给你们送来赏看。”
    “那自然是好。”闲话几句,柳阁老说起徐阁老的事,“这一番扰攘,我一直看的云里雾里的,不知是谁跟我和暮羽一个心思,只担心来意不善,日后我与暮羽会身受其累。”随着情分日积月累,他说起裴奕,便以ru名代称。
    “我会转告侯爷。”叶浔道,“平日也会留心些,得知蛛丝马迹便会命人来报信给您。”
    柳阁老却道:“那倒不必,你只需转告暮羽。你毕竟是女子,打理好内院的事即可。”
    叶浔面上自是百依百顺,“行,我记下啦。”又问,“您心里没有怀疑的目标么?”
    “自然是有的。”柳阁老并不瞒她,“疑心的人有几个,查证起来却是不易,不为此,我也不会耿耿于怀了。”
    叶浔点头,“我让侯爷多加留心。”
    “起先倒真没想过徐阁老会有这一日。”柳阁老对外孙女诉诸心声,“先前整治他,不过是因为徐家屡次开罪暮羽和你。于我而言,谁做次辅都是一样,平心而论,徐阁老的人品不敢恭维,可他自皇上登基至今,在公务上的差错并不多——看起来如此,不知他背地里有没有贪赃枉法。要我说实话,是他还是别人做次辅,都是一般情形——谁坐上了次辅的位置,便会觊觎首辅的权势,赶走一个,还会有新人与我争斗。情形都一样,我倒更希望次辅是我比较了解的人。但是,存心刁难你和暮羽的人,我容不得,不能让你担上陪夫君落难的险境。”
    外祖父这番言语,一字一句都是心声。叶浔感激不已,伸手握紧了外祖父的手。她比谁都明白,这份疼爱,是外祖父将对女儿的亏欠、对她的宠爱溶于一体了。
    柳阁老欣慰地笑道:“跟你这孩子说话最省事,我一说你就明白轻重。几个孙女却是一板一眼的,不把话掰开揉碎就不行。”说着话就不免抱怨起来,“尤其之南,似是上辈子欠了她什么债,这辈子她就是来讨债的。你说她都跟淮安侯的亲事已定下了,按礼不是该老老实实留在家中么?偏偏还时不时地溜出去,要么就买这买那,要么就是去看看别家铺子里的情形——多余!”
    叶浔忍不住笑出声,“她肯足不出户,我可是想都不敢想。您也慢慢来吧。她听得进好话,但是您总板着脸训斥的话,她就算心里认可您的想法,面上还是不愿屈就的。也能体谅的吧?您就是太偏疼我了,好多年她都这么想,眼下和我亲厚是一回事,对您一时间肯定还不能洗心革面。”
    “倒也是这个理,我这些年对她的确是没个好脸色,日后也得注意些。”柳阁老开玩笑,“我可怕日后落得徐阁老一般境地,众叛亲离的滋味,还不如直接挨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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