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回吧。”徐阁老缓缓转身,“我有些乏了,睡一觉才能打起精神来。”
    裴奕凝视他的背影,片刻后转身,缓步走出天牢。
    穿过层层牢门,走出天牢,上了马车,他手指轻轻弹了弹手中纸张,吁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回到府里,已经入夜。
    裴奕进到寝室,就见几名丫鬟在换床帐,叶浔歪在美人榻上,神色专注地打量着新换上的竹青色床帐,“这种好看些,还是刚刚那个淡紫色的好看些?”
    她喜欢折腾这些,裴奕也就随她去,换下官服,转去洗漱。等他折回来的时候,发现床帐已换上了海棠红,叶浔又开始犹豫了,“红色的其实更好,和别的东西的颜色更搭,但是……”是海棠红好一些,还是半夏手里那个正红色的更好一些呢?
    裴奕知道,她又开始和这些细枝末节较劲了,携了她的手,“刚刚有人送来几幅画,我让李海拿到了你的小书房,跟我去看看?”
    “行啊。”叶浔应着声,却不肯动,“你等我把床帐换好再说。”
    “让丫鬟们比量着换。”裴奕笑着扶起她,环着她身形往外走,“若是由着你,怕是到半夜都换不成。”
    几名丫鬟都抿了嘴笑。那还真是夫人能干得出的事儿。换床帐的同时,还要看和室内家具搭不搭,还要看看椅垫、桌围的颜色有没有相称的。她们倒是乐得陪夫人布置室内,从而能学到一些配色的技巧,可惜的是侯爷一看这阵仗就头疼。
    叶浔拿他没办法,只好跟他去了小书房。
    裴奕让她坐在大画案前的椅子上,将几幅画逐一铺陈在案上给她瞧,“说都是名家手笔,要是有合心意的,选出来挂在寝室、书房。”
    “那就不如你给我画一幅了……”叶浔说着,一幅画在面前徐徐展开,瞪大了眼睛,抬头望向他,像是一只吃惊的兔子,“哪个混账送你的?”
    在她面前的,是一幅美人出浴图。
    裴奕也是一愣,“管家说是南边一个武官。”
    叶浔:“……”
    裴奕却低头吻了吻她额角,笑起来,“我给你画一幅?”
    “去。”叶浔推他一把,却笑起来,转而促狭地道,“你怎么不说让我给你画一幅?”
    裴奕倒是大方得很,摊了摊手臂,“行啊,你只管画。”
    叶浔左右无事,真就让丫鬟备了纸笔颜料,将人遣了,笑着指了指一角的软榻,“宽衣躺上去。出浴图就算了,画一张沉睡图。”
    裴奕似是打定主意配合到底,跳掉外袍、鞋袜,只剩了中衣,躺到软榻上去,“今晚我就歇在这儿了,你慢慢画。”说着还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
    叶浔却只是笑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笔。
    “怎么?”他问。
    “继续脱啊。”叶浔看着他的中衣,“像你平时睡觉时一样,画出来才好看。”
    平时夜间,他是不穿中衣的。
    裴奕终于被她打败了。
    他沮丧地翻身向下,俊脸埋到了枕头上,“我是怎么把你带到这么坏的地步的?”
    ☆、第97章
    叶浔见他这样,笑不可支。
    他翻了个身,对她伸出手,“过来宽慰宽慰我。”
    叶浔起身过去,笑着依偎到他身边,抚了抚他眉宇,“在外面遇到烦心事了?”
    裴奕否认,“没有。”
    叶浔微微挑眉,“那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不高兴呢?是我杞人忧天?”
    裴奕这才意识到,自己些微的情绪变化,都已逃不过妻子的眼睛。方才她是故意逗他的。“回府之前,我去了一趟天牢。”他与她说了经过,“情愿他一直面目可憎。”
    叶浔侧身环住他,“我明白。”
    是真的明白。曾憎恶的人,尤其是有着血缘关系的所谓亲人,例如叶鹏程,她乐于见到他万般可恶的样子,从不希望他有转变。偶尔便是设想到他可能会显露出善良的一面,都会万般抵触。不需要他转变,如此才能没有负担。
    “随他去吧。”裴奕吻了吻她额头,“不相干的人而已。”
    母亲对他提及那个人的时候,不过是大略说说经过,不含情绪,并无赘言。母亲要的就是他这样吧,不对那个人有任何情绪,不让他憧憬什么,也不让他自心底痛恶。
    他起身下地,抱着她去了隔间临窗的大炕上,“今晚就在这儿睡了。”
    “行啊。”叶浔想,换了自己是他,也不想多说这些,便打住这话题。
    叶世涛奉命调查徐阁老生平诸事,查到最多的,是徐阁老未被人弹劾过的罪行。至于徐阁老与裴奕的渊源,手下是通过裴三奶奶那边得知了一些秘闻。
    再加上那个雨夜,徐阁老跪在裴府外书房前后的几幅画,事情推测起来并不难。他之前对皇上有所隐瞒,是维护裴奕,更是维护阿浔。
    前些日子,他隐晦地与裴奕提了几句。当时裴奕笑说既然是奉圣命,就不需为难。
    他还是挣扎了一段日子。
    万一皇上听说之后大发雷霆处死徐阁老……那真是太夫人与裴奕愿意见到的么?尤其前者。
    自己手里的一本帐,他无所顾忌,率性而为,轮到身边人,便难以做到了。阿浔是裴家的人了,他这个做哥哥的,帮不了她太多也就罢了,若是给她平添负担,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最终他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着皇上可能会有的态度,结论是徐阁老死不了。君臣情分来讲,皇上无疑是顾念徐阁老的。若皇上厌恶徐阁老的品行,更不会让徐阁老丧命,越厌恶谁,他越要让谁艰难地活着。
    男人大多如此。
    由此,这一晚,叶世涛进宫面圣,将所知事情逐一禀明皇上。
    皇上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听得叶世涛的推测,面上也现出了些许惊讶,随后便释然一笑,吩咐内侍:“将徐寄忠带来见朕。”
    称谓不再是徐阁老,是姓名。叶世涛知道,皇上已有定夺,遂躬身告退。
    回到家中,便吩咐元淮,让他第二天去告诉叶浔一声:裴三奶奶不是口风紧的人,且有些贪财,防着些才好。
    徐继忠走进御书房的时候,夜色已深。
    皇上盘膝坐在次间临窗的大炕上,借着灯光看书。一条肥肥的狮子狗趴在他身边,黑宝石一般的双眼随着他翻书的手势转动。
    徐继忠知道,这狮子狗起先是皇后养在身边的,后来不知为何,和皇上分外亲近起来。它名字叫肥肥,只是皇上对这名字很有点儿嫌弃的意思,不到迫不得已是不肯唤它的。
    皇上有很多特别拧巴的时候。也只有他拧巴的时候,内阁几个人才能将他当做一个二十多岁的有些人间烟火气的人。
    御书房的一切,都已是徐继忠非常熟悉的。只是以往进门时,他是朝臣,而今他是阶下囚。
    他低头整了整囚衣,跪地行礼。
    “平身。”皇上眼睑不抬,吩咐道:“赐座,赐茶。”
    内侍依言行事。
    肥肥瞄上了一碟子点心,慢吞吞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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