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伏念站在窗边淡淡道,“此行可有什么收获?”
    曾子有云:吾日三省吾身,因而弟子的居所取名为三省书屋,儒家上下尊卑等级分明,作为唯二的入室弟子,伏念和颜路有资格单独居住,但颜路年纪还小,于是同伏念一起住在三省书屋的正殿。
    “果然瞒不过师兄。”颜路浅笑着,走到伏念身边,三省书屋坐落在小圣贤庄北方山崖,地势较高,最特别的是,背后便是大海,只需推开窗户,就能将海天一色的美景尽收眼底。
    只是...颜路侧过头看向伏念,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愣了一瞬,那边的海滩...恰好就是他们遇见忘机的地方,心念微动,颜路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一些转瞬即逝的情绪。
    “你并不是那种喜欢强求的性子,随遇而安,不争不抢的你,又怎么会主动去要求别人做什么,她已经拒绝了,你却仍旧找上门去,一定是有很重要的理由。”伏念早就猜到颜路去找的是忘机,整个桑海城,除了小圣贤庄里面的人,颜路在外边根本连个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更别提主动拜访。
    “忘机姐姐答应了会来拜访小圣贤庄,她说到时候再告诉我答案,希望...她能为我解惑吧。”颜路并未把自己的过去告诉任何人,但伏念应该知道一点,他也不打算瞒着。
    “她竟答应了?”伏念眉头微挑,这可不像他所了解的她的性子,顿时生出了些许事情超出计划之外的好奇,心下开始思索起来。
    他和颜路作为小圣贤庄里,除了荀子以外地位最高的人,对忘机发出的非正式和正式邀请都被她拒绝了,而他们的师叔荀子虽然与她同辈,但与她师傅交好,她不可能自持身份让荀子出面邀请。
    在这样的前提下,忘机说会来拜访小圣贤庄,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主导地位不同,主随客便,客随主便,二者相较而论,忘机要的是小圣贤庄不得不邀请她,而非她不得不前来拜访。
    “多少有些争强好胜了,好歹是出身天宗,竞非要压儒家一头才肯来。”伏念摇摇头,眼中多了几分笑意,“什么时候?”
    “姐姐这般肆意自信,也正合天宗随心所欲之道。”颜路脸上也带着笑意,点点头,“派人盯着学宫就知道了,不过...姐姐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师兄能答应。”
    伏念神色淡淡,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有些意味深长,“要求...她专门与你提的?”
    “姐姐的意思是,那天让我去即可,就不劳烦师兄大驾了。”颜路轻咳一声,一双鹿眼纯良而无辜。
    “不成规矩,你也跟着她胡闹?若我不去,岂不是失礼至极,让世人如何看我们小圣贤庄?”伏念衣袖一挥,语气满是不赞同,颜路摸了摸头,小声为忘机找补,“姐姐她应当不是这么想的,并非有意让儒家失礼。”
    他当然知道忘机并没有什么恶意,伏念古板老成的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她只是单纯的不想搭理他,如此,便更不能让她如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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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兄,若非你执意赶来,恐怕我们就要错过这场精彩的辩合了。”颜路十分感叹,虽然是儒家大败,他却并不觉得可惜,大约在场弟子更是无人有异议吧,实在是输得心服口服。
    “那日相遇,寥寥数语,我便知她乃惊才绝艳之辈,不过你也无需灰心,道家上下能与她相提并论的也不多。”伏念眼中的欣赏之意多得像要溢出来一般,语气中笑意满满,与素日端庄自持的模样相去甚远。
    正是寂静无声,满座群儒闭口不言之时,伏念不紧不慢,款款而谈,声音清厚方正,精当有力,“一个国家的疆土被他国无理强占,君主诸侯如果不全力相争,他国便会得寸进尺,有才能的大夫,如果不奋争成为国家的上卿,国家就不会强大昌盛。人人皆有私欲,但只要各自的欲望合乎情理,天下就不会产生动乱。”
    “因而,当今天下的动乱之源不在于各有所欲,各有所争,而在于非义之争。礼乐教悔能做到克制私欲,使言行合乎于情理,所以儒家赞成‘礼’,是为追求太平与昌盛。”伏念说罢,走进大厅,顿时无数人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他微微弯腰作揖,不卑不亢道,“伏念代家师,邀请忘机大师前往小圣贤庄一叙。”
    “天地之分,阴阳相对,儒道有别。”忘机起身,目不旁视走到伏念身边,“儒家有你,不错,倒也不算失了传承。”再辩下去,不过是各行其道,儒家是现实主义,道家是理想主义,其实谁也说服不了谁,也不能证明对方是错的。
    二人并肩而立,左边的人身量高大,暗色的衣服内敛端方,及冠束发,面容周正,不失礼度。右边的人容颜姣好,如雪后初晴般明媚,又如孤高的云可望不可即。
    一个沉稳如山,一个洒脱如海,儒、道两家的气质一览无余,一阳一阴,一静一动,彼此的风采交相辉映,若是只有其一,虽然同样出众,却达不到眼下这种莫名和谐,宛如形影不离的奇妙感觉。
    “大师兄,忘机大师,请,马车已经备好。”颜路站在门口,朝二人行了一礼。
    “原来是道家的高人。”“她就是那位忘机大师!”“伏念先生可算替儒家挣回了不少面子。”众人窃窃私语着,一脸敬畏,目送三人离去,经此一辩,道家忘机的名声势必传遍整个桑海城,乃至七国中的各门各派。
    马车很大,坐下他们三个人绰绰有余,儒家用来接待忘机的是两匹马拉的车,这方面伏念他们当然不会出错,她坐在车内闭目养神,倒也不是真的累了,只是睁开眼就要看到对面端坐着的伏念,她嫌麻烦。
    “姐姐,喝点水吧。”颜路伸手倒了一杯茶,递给忘机,他的手极稳,虽然马车略有颠簸,也没有洒出半滴。
    “子路,不可失礼,大师是我们儒家的贵客。”伏念望向二人,淡淡道,“要注意称呼。”
    忘机一下子睁大眼睛,先是笑着接过颜路手中的杯子,然后瞪了伏念一眼,没好气道,“我都没说话,你急什么?是否失礼,也该由我来说,轮不到你。更何况...你可不是儒家那些老古板,更失礼的事情不也做过,呵,没资格说颜路弟弟吧。”
    “更失礼的...什么事啊?”颜路疑惑地看向忘机,难道就是导致师兄和姐姐之间气氛古怪的事?
    忘机一时语塞,情急之下,倒忘记了颜路还不知道,她该说什么?告诉颜路那天是伏念背她过去的?抬头对上伏念似笑非笑的眼神,她更不想说话了,轻哼一声,默默地喝了口茶。
    “伏念自认为行事坦荡,只视姑娘为需要施行仁义的对象,并没有别的意思,因而也不觉得失礼。”伏念看着忘机的娇俏灵动的模样,盯着颜路好奇的目光,神态自若,丝毫看不出那天的紧张失态,当然,在他背上的忘机更是完全不知晓。
    难道伏念真的不在意?是她自己纠结过了头,想多了?可方才的眼神又不似作假,他笑什么?忘机狐疑地看了伏念一眼,要真是这样,那她也全然抛之脑后了,可以用平常心来对待,“如此便好。”
    忘机摆摆手,态度已经平常了许多,向伏念解释道,“我从小在道家长大,生性就不像你们儒家弟子那般在意条条框框,什么高啊低啊大师啊之类的,都是世人眼中赋予的尊卑等级。今天叫一句大师,或许明日便看不起你,所以我就是我,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又与颜路弟弟一见如故,所以没有外人的时候,不必用尊称。”
    这样的想法,只能说一句,不愧是她,世间有多少人能视权利地位为无物?但最让伏念在意的,还是那一句没有外人,所以他对她来说,也不是外人么,呵,莫名地生出了一丝愉悦。
    “忘机,如此称呼可好?”语速有些慢,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伏念的眼神认真而郑重。忘机竞从那低沉的声音,从自己的名字中听出了一丝缱绻的味道,她放下茶杯,轻声嘟囔了一句,“随便你。”
    马车里的氛围一下子舒缓,刚才空气中弥漫着的若有若无的尴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松。虽然不知道师兄跟姐姐之间从头到尾发生了什么,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颜路觉得只要结果是好的,其他的就不重要,他也不在意。
    整座小圣贤庄的建筑都以红木打底,虽不是金碧辉煌,低调奢华却比之更胜一筹,雕梁画栋,处处角落无一不精巧大气,忘机站在小圣贤庄门口,语气微妙,“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小圣贤庄。”
    道家毕竟讲究道法自然,天人合一,虽说传承时间比儒家更久,到底居于深山之中,多为竹屋,楼阁房舍的建筑风格颇为简朴大方。至于墨家,农家之流就更不必说了,弟子众多,不受统治阶级认可,散居于山间,房屋更是简单。对比之下,直白的说,儒家应当算得上诸子百家中明面上最富有的门派,弟子进则是朝堂大夫,退则是贵族出身。
    “姐姐应当不喜欢人多吵闹,况且今天之后,桑海城的儒家弟子无人不知姐姐的大名,故我们并未让所有弟子出门相迎。”颜路望着空无一人的大门解释道。
    忘机点点头以示赞同,“你们打开三道大门迎接,足矣。”俗语,大门走贵客,小门走平民,除去一旁的两道小门,整座大门也层层镶嵌有足足三扇,平日以伏念他们的身份,进出也只需要开中间一道小门即可。
    进入大门后,映入眼帘的却并非各式典雅的建筑,而是一整座人造的湖中庭院,回廊曲折,穿梭其间,树木分布高低错落有致,景色绝美,忘机神情有一丝复杂,“到底,还是你们儒家会享受。”即使在古代,地理位置优越的土地也是最贵,比之精心打造的楼阁更甚。
    “咳,先富后教,小圣贤庄毕竟是儒家百年基业。”伏念略微回答了一下,又介绍道,“这里是九曲回廊,穿过这里便是议事厅,我素日都待在那里。”眉头微挑,看向左手边的忘机。
    “干嘛?宾客左行,主人右行,我自然知道。虽说我不喜循规蹈矩,但并不代表我不尊重你们儒家,不尊重你们的礼制,处处都要反对。”也不知道是默契,还是什么,反正忘机就是能看懂伏念的眼神,“只此一次,下次我可懒得在意左行还是右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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