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是凡人,怎会知道幻境与婴幻之名,又如何凭一已之力破了心魔幻术,又奏曲将他惊醒。幻境便罢了,那婴幻却是修仙界里至邪之物。
    根据典藉记载,这婴幻又名婴邪,是三界六道之外的异物,常会寄生在人或兽体内,本身不具备攻击力,但它的幻术却独步天下,乃是上古魔修的一门至阴至邪的功法。要炼就这婴幻邪物,需要以初生婴孩为原料,制成的蛊物,修炼者必须在婴儿刚出生的时候在他体内种下幻蛊,然后装入封有幻符的瓮中,施术者以精血引领婴孩的赤子心体验这世间百态:喜、怒、哀、乐,等等,婴孩在绝望和黑暗中感受到外界一切,会滋长各种欲望、恐惧,逐渐被侵蚀,可以说,它所制造出的幻视,是它的欲望,它想要得到却得不到或者最害怕的最原始的欲望,这些东西,根植在每个人内心深处,只是因为成长了,于是被压抑了,但并不代表它不存在了。婴孩在瓮中会被自己的幻境所迷,开始自我吞噬,与幻蛊融合,最后能生存下来,就是婴幻。更有婴幻之王,是千个或万个婴幻,在初成阶段时从瓮中取出,放在同一池里,相互吞噬,最终只会留下一只,是为婴幻之王。而他们所遇到的这一只婴幻,显然只是初成品,所以才如此轻易让他们脱离。
    这婴幻属于上古邪物,别说寻常修士,便是他本人也从未见过,只在书中偶然间翻看过,这个边陲小镇的凡人,又是如何得知?
    修仙界根本不像凡间所描绘的那样,灵气逼人、美妙非凡,修士们也并非传说里描写的那般清心寡欲、仙风道骨,恰恰相反,任何一个修士的欲望,都比凡人来得强烈,否则又如何撑得过漫长的仙途,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里,只有力量才能获得敬仰,而为了得到力量,厮杀争斗,源源不绝。
    修士间的尔虞我诈,让人防不胜防,而唐徊这一趟,又是隐形匿迹地出来,但一路上却危险重重,早就让他疑心了。
    “唔,我……没……我爹……仙……”青棱异常艰难地动动口,声音却含糊不清,她心里一急,又是指天又是摇手却打着手势。
    唐徊见状便将手臂收回,把她放到了地上,但箍着她脖子的手却没有离开。
    他骤然接近的身体投下的阴影,像山峦一样沉重地压过来,青棱虽然感觉到喉咙上的压力减轻了一些,却仍旧没有放松心情。
    她大口大口喘气,方才将心定下,在唐徊阴郁的目光之上,开了口:“仙……仙爷,是凡女的错,全是凡女的错。我父亲,是个修道之人,在十多年前便已离家上玉华山寻仙求道了,他老人家从前收集了许多关于仙界的书藉,其中有一本《万华仙海志》,就记载了许多关于仙界的奇闻异录,我都是从那上面看到的,还有一段乐谱,叫《沉心咒》,也在那书里记着,就是适才我为仙爷所奏的,不过我功力不够,只奏了一小段就琴弦尽断,五指皆伤,我能出来,也靠的这段沉心咒。”
    青棱倒豆子似的编了一通缘由出来,又将自己染满鲜血的手举到他眼前,怕这煞星不信,她又添油加醋地将她那挂名老爹的故事含泪述说了一遍,直说得惊心动魄、感天动地、山河含恨,连她自己都悲从中来,奈何唐徊的脸波澜不兴,眼不眨眉不动的叫她心慌。
    “书呢?”唐徊没有松手,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几年前母亲病得沉重,见家道艰难,怨恨父亲抛妻弃女,一把火把父亲的东西全都烧得一干二净。”青棱神色一黯,抽抽噎噎地说着,十句话里九句是真的,只掺了那么一句假话,把自己的身世背景说得滴水不漏。
    唐徊仍然没有松手,却也没有加重力道,听了她这一番话,便陷入沉思,
    青棱半声都不敢吭,偷眼看着唐徊。
    唐徊沉默半晌,忽然举起另一只手来,朝她天灵盖印下。
    青棱大惊失色。
    唐徊却只是把手轻轻放到了她的头上。
    一股暖洋洋的力道从青棱的头流遍她四肢百骸,在这潮冷之地,带来一阵惬意舒适的温暖来,这道力游走完全身,最终汇聚在她的丹田,又一路向上,游回百会穴,被唐徊的手吸走。
    潮冷的感觉再度袭来,青棱一阵寒颤,却不敢动分毫。
    唐徊收回手,寒冰般的眼睛审视着她。
    这个女人,确确实实是个凡人,适才他用灌顶大法将她检查了一番,并未在她体力发现一丝一毫的灵气,骨骼平平,没有任何修炼过的痕迹,而如果真是修士,只怕他手掌印到她百会穴时,她就再也装不下去了,百会穴是修士命门所在,断不容许他人触碰。
    只是,他尤存三分怀疑,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这些年小心谨慎修仙,不能毁在这一刻。
    宁错杀,不放过。
    青棱见唐徊的眼神渐渐森冷起来,脖间力道又再紧了起来,心道不妙,这煞星的杀机只怕轻易没办法消除了。
    几个念头从心间电光火石般闪过,她心底窜起一丝火苗,瞬间又被她掐灭,她抬起眼来,清脆并且坚定地开口:“仙爷,不要杀我,我知道你的行踪为何败露了。”
    这一刻,她再无辜,也比不过一个能带给他好处的人。她算是明白了,这小煞星就是一个白眼狼,在他眼中,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于他有用之人,另一种,是死人。
    她不想当死人,只能选择让自己成为受他所用之人。
    第9章 安全
    唐徊心中微动,眼睛紧盯着她不放,她那双从来都灵活生动的眼睛,此刻正带着紧张却故作镇定地看着他,不逃不避。
    “你怎知我要避人耳目?”
    “仙爷您衣着却陈旧,虽有一身修为,却刻意藏起,行动之处都避人耳目,因此我推测……”青棱斟酌着用词,回答他的问题。
    “好,那你说说,我的行踪为何败露?”唐徊点点头,问道。
    青棱心中一喜,却并不急着说话,而是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然后小心翼翼开口:“仙爷,您……能不能……先放下我……我快喘不过来了……”
    唐徊眼一眯,得寸近尺的人,他可不喜欢。
    “仙爷,相信我一回,好歹我与您同生共死过,您开开恩放我下来吧,口说无凭,您让我把那样东西给您找出来,您就明白了。”青棱立刻看出了唐徊的心情,马上开口补充。
    唐徊不置可否地打量着她,她抛出的问题,的的确确是他目前最想知道的事,一个凡人,也不怕她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思及此,唐徊便将手一松,青棱便腿脚一软,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呼吸,脖上一圈青黑指印,煞是可怕。
    不过短短片刻时间,她已经历了几次生死攸关之劫,青棱只觉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双腿直打颤,但在唐徊的注视下,她不得不撑着一口气咬牙站起来。
    她飞快瞄了一眼唐徊,后者并没有任何反应,她便大着胆子在这绝崖顶上缓缓走动起来,眼睛四下查探着。
    绝崖顶上都是砂石地,植物甚少,稀稀疏疏,都长得矮小细瘦,扎地甚深,因为风大又潮冷,四周没有遮蔽之所,因此崖顶之上,几乎没有什么兽类聚居,除了一些以野果为食的鸟类。
    青棱的视线细细扫过崖顶,终于在某个位置停了下来。
    终于叫她找着了。
    在离她十来步外的一丛接骨草上,停着一只灰蓝相间的琉雀。
    她并不吱声,也不去看唐徊的表情,而是蹲到地上,拾起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在掌上轻轻抛了抛,便骤然间发力,将石块朝那琉雀扔去。
    这一记飞蝗石,出手得那叫一个又稳又快又准又狠,那琉雀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便被石块击中头部,从草上落下。
    青棱微带得意地回头看唐徊,唐徊仍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她的小得意忽然像泄了气的球。她忘了,自己苦练了许久的这招飞蝗石,在人间那是数一数二的厉害,放眼武林也能排得上名号,但那是人间,在修仙界,这样的雕虫小技,简直要笑掉修士的大门牙。
    她便一整神色,屁颠颠地跑到了那琉雀尸体旁,也不惧那琉雀被砸得稀烂的头部流出的血液脑浆,用手指拎起它的一对翅膀,跑回了唐徊身边,又献宝似的捧到他眼前。
    唐徊眉一皱,问道:“这是什么?”
    青棱手中那琉雀,约手掌大小,生得和普通琉雀一般无二,只是肚皮圆滚肿胀,好像被塞满了食物一般,青棱的飞蝗石手法极准,只砸中了这鸟的头部,身体却是毫发无损,因此看得一清二楚。
    见他不太明白,青棱便开始解释。
    “这是琉雀,通常长在山底村落或者村落附近的树林里,靠野果稻谷为食,十分常见,但是,在这么高的绝崖之上出现,就不正常了。这绝崖之上并无栖息之地,山势又极高,气候潮冷,山中鸟兽既不易上来,也无法在这里生存,何况是这与人比邻而剧的小小琉雀?”
    青棱五天前就已经留意到这只琉雀了,只是当时她并未往唐徊那边去想,只盼着赶紧带他找到雪枭谷,然后回去好吃好喝一顿,再睡个温暖的觉。
    现在想来,这琉雀与那“桀桀”怪声以及她的噩梦,都是从五天前开始的,因为她是凡人之躯,比起唐徊来自然更容易受到邪物影响,是以很早就已经被攻击了,只是他们都没发现罢了。
    见唐徊若有所思地盯着那琉雀,青棱忽从靴中拔出一柄银亮的匕首,朝着琉雀肿胀如球的腹部剥下。
    鲜血顺着锋刃流下,但意料中五脏六腑横流的景象却没有出现,琉雀腹内只有一只黑得发亮的甲虫,生了数十只利足,紧紧地抠进了琉雀肉里,几乎与血肉连为一体,仿佛是生就的黑色脉络,极其诡异可怖。
    青棱用刀尖戳了戳那只甲虫,虫身坚硬如石,毫无动静,显然已经随着琉雀死去,她又用刀尖从侧面挑进,想将那只虫从琉雀肉里挑出,却发现虫与鸟早已长在了一起,任她如何施力,也无法分开半分。
    唐徊看得分明,心头微震,也不说话,只等着青棱的解释。
    “呼——”青棱重重吐口气,将那琉雀扔到了地上,从包里取出一块布,将匕首细细拭净,再收回靴子里,那块布便叫她嫌恶地扔到了地上。
    “这叫阴骨虫,是一种寄生蛊,它能寄生在任何活物体内,吞噬内脏后趋使它们的身体为其所用。阴骨虫有子母两虫,母虫约婴儿拳头大小,呈金黄色,子虫就是这琉雀腹内这只。一只母虫能产下百来枚的虫卵,需靠人体精血为养,方能孵化,孵化后的子虫,天生与母虫有神识感应,万里之外母虫便能获知子虫位置,而这阴骨虫,又具备寻踪定影之能,可根据每个人不同的气息而进行追踪,是以虽然它没有什么攻击力,但还是有人愿意花大力气驯养它们。这人先让子虫跟踪您,再以母虫追行,方可于万里之外对您的行踪了若指掌。”
    青棱一口气说完,偷眼瞄向唐徊。
    “你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我,我的行踪会泄露,全因这阴骨虫?”唐徊开口。
    见他脸上一片沉静,并无喜怒之相,青棱又有些忐忑起来,咬咬牙,继续开口:“阴骨虫和婴幻,都属上古魔修邪物,两物应该出自同一人之手,且此人必定为您身边之人,修为还不低。”
    “此话怎讲?”
    青棱此刻急于证明自己于他仍有用处,便细细道来:“这两物皆是至阴至邪之物,修炼起来与主人皆有损伤,那阴骨虫需要寄生人体内方能产出子虫,为了控制就需以宿主精血为食,如果宿主的修为太低,必为其反噬,此其一;其二,阴骨子虫的跟踪需要凭借被跟踪者的精魂之物,比如血液或者头发,才可能紧随不放,能拿到这些东西的,除了您身边的人,恐怕外人实难取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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