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今年即将结业的天字班的女学生,大约是最坐不住的,结了业就该议亲了,正好合上陆湛的年纪,惹得下头地、玄、黄三个班的女学生别提多羡慕了。
    当然也有不少人替卫萱惋惜,她若是不耽误那一年,这会儿就刚合适,可是她如今要明年才会结业,恐怕陆家未必肯等,木老夫人可是急着抱曾孙的。
    卫蘅就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了,只要年岁相当,结业不结业有什么关系,卫萱的才德品行都摆在那里,并不需要用结业礼来给她头上添加光环。只能说,她们大概是期望能少卫萱这样一个竞争对手,所以才一个劲儿地自以为是地认定了,陆家只会相看今年女学结业的姑娘。
    卫蘅随手将手上的请帖扔在桌上,对着卫萱感叹道:“今年好像喜事儿特别多。”不是这个家里有孩子满月,就是那个家里有长辈做寿,如果没有这种正经儿的喜事,那就请人去欣赏她家园子里新养活的姚黄、魏紫。反正是各种宴请层出不穷。
    卫萱淡淡一笑,“你去不去?”
    卫蘅直接了当地道:“不去。”她如今课业重,还要跟着孤鹤先生学琴,明年的结业礼她虽然没想过要争前三,但是好歹不能落出前十,是以必须还得更加刻苦努力。
    不过到了四月中旬,是齐国公府的木老夫人六十大寿,这种应酬是再不可能推的。
    女学里,一大半的女学生家里都接到了请帖,卫蘅心里暗自讽刺,这比皇爷选妃也不遑多让了。不过木老夫人借着六十大寿这样大办,任谁也说不出闲话来。
    上京城的大小金铺、银楼早在年前,活儿就接满了,害得何氏为了给卫蘅新作的春衣配首饰时,还不得不让人专程去了津口订做。这一来一回就得两日功夫。
    何氏当时还奇怪,按说年后的春天该是上京城金铺的淡季,订做首饰的人都是年前就要求打好,正月里才好走人户,从来没有进了春天,满京城找不到地方打首饰的道理。
    那些平常经常接卫家的活儿打首饰的掌柜的,还专程到靖宁侯府来解释过,那些订单多是打了四月里头要用的。
    何氏眼珠子一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忍不住撇嘴道:“有些人家,姑娘议亲的时候才想着打几套见人的头面。”
    津口的铺子将卫蘅的首饰送来时,何氏翻拣了一下,都有些不满意,手艺毕竟不如上京城的工匠,打出来的东西,匠气太重,哪里配上头。
    “你二姐姐那边,正月里头皇后娘娘赐了两套头面,御作坊的手艺可是外头比不得的。”何氏嫌弃地将手里的首饰扔到盒子里,“你这新得的还是别戴出去丢人现眼了,送给馨姐儿玩一玩吧。”
    卫蘅倒是无所谓,“当初从杭州回来时,祖母给我打的首饰,还有好些没戴过呢。南边儿的匠作精巧,就是现在戴出去,也是时兴的。”
    说到这儿,何氏倒是想起来了,“对了,前不久你舅舅写信来,说要上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
    这人就是不能说人,何氏前头刚说了,后脚外头就有人来报,说是舅老爷到了。
    何氏领着卫蘅,欢欢喜喜地迎了出去。
    何斌每次来,给卫蘅的礼物总是最丰厚最多的。
    “你舅母说,女孩子长大了,正是戴花的时候,我这船走得这么慢,都是被她和你外祖母给你准备的箱子给压的。”何斌笑道。
    等晚上何氏让她身边的大丫头冬雪领着人开箱子入库时,也是惊叹不已,“你这小丫头,在杭州时没少拍你外祖母和舅母的马屁吧,瞧这几箱子,给你当嫁妆都够了。”
    卫蘅扫了那金灿灿的箱子一眼,心里想着,估计这两年小舅舅跑海外的生意又大赚特赚了。
    卫蘅抱住何氏的手臂撒娇道:“外祖母和舅母疼我,娘吃醋了。”
    “美得你个小丫头。”何氏拧了拧卫蘅的鼻子,然后看着那些箱子道:“喏,你四月二十戴的首饰有着落了,这可是南边儿最时兴的,咱们这边才刚开始时兴起来。正月里,我瞧着贵妃娘娘头上就有一支这样的金钗。”何氏拿起一支点翠嵌黄碧玺蝴蝶钗在卫蘅头上比了比。
    卫蘅对四月二十那日戴什么毫无兴趣,只叫木鱼儿和念珠儿过来,挑了几样给郭乐怡和范馨留着。至于卫萱、卫芳那里,何斌这样会做人的人,靖宁侯府的各个主子那儿肯定都是有礼物送到的。
    何氏看着那支金累丝镶红宝石牡丹富贵簪,冲卫蘅道:“这支留着,这红宝石多大一颗呀,这么大颗的可不容易找。”
    卫蘅在何氏的目光下只得将簪子放了回去,顺手又拿起一对金嵌宝桃枝花鸟掩鬓来。
    何氏头痛地抚了抚额头,“行了行了,待会儿我帮你挑送人的东西,你还是先回去吧。”
    卫蘅耸了耸肩膀道:“也行,娘可别太小气了,反正留着我也戴不完。”
    何氏都恨不能骂卫蘅一句“败家精”,有她这么败家的么?也不想想,她外祖母和舅母送到京城来的东西,如果不是精品她们难道还拿得出手?也就珠珠儿这个手上散漫的,才能眼睛都不眨地就把这些首饰送人。
    待卫蘅走后,何氏忍不住向刘华家的抱怨道:“你瞧瞧,生了这么个丫头,简直让人操心死了,她这样的,若是嫁个一般的人家,可怎么养得活?”
    刘华家的笑道:“太太怕是说错了,三姑娘这样的,哪里用得着别人养她,姑娘手指缝儿里流出来的一点儿东西,都够养活一大家子了。”这刘华家的以前是何氏身边的大丫头,后来嫁给了刘华,但如今依然在何氏身边伺候,极为得用。
    何氏眼睛一亮,像是通了一窍一般地笑道:“还是你点醒了我。我只想着老话里说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去了。”
    至于更多的心事,何氏却又不会和刘华家的说了。“只是珠珠儿这样行事还是不妥,她随手送人就是这样重的礼,别人只会当她是炫耀,或者就是傻大户。”何氏叹息道。
    刘华家的道:“三姑娘毕竟年岁还小呢,太太多教着些就是了,况且三姑娘也是一片好心,没得都是外头人想多了,反而辱没了咱们三姑娘的心意。”
    刘华家的不说还好,一说起来,何氏就又有得愁了,说卫蘅傻吧,有时候她又挺机灵的,可是说她不傻吧,有时候做人又太敦厚了,“罢了,罢了,我就是个操心的命。”
    何氏拣出了分给其他人的礼后,叫冬雪将何斌这次送进来的东西收入了库,顺手也赏了刘华家的两样小件。至于何氏屋里的冬雪、秋阳,还有卫蘅身边的木鱼儿和念珠儿也都各有东西。
    如此一来,二房就没有不喜欢舅老爷来的,何斌简直成了最受欢迎的人。
    “馨姐儿,下学之后跟我回家,跟表姨母说一声,这几日就住我们家吧?”卫蘅在女学逮住范馨道。
    范馨看见卫蘅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我娘这几日身上不舒服,我得回去照顾她。”
    卫蘅一把拉住范馨,将她带到一旁,沉着脸道:“馨姐儿,咱们是表姐妹,又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你跟我说说究竟是为什么躲着我?是因为我名声不好吗?”
    范馨猛地摇头,“当然不是啦。”
    卫蘅也知道不是,否则范馨不会在当初自己出事之后的几天还多次来看自己,至于范馨为什么躲着自己,卫蘅心里多少也能猜出一点儿原因。
    “那是为什么,表姨母昨日我娘才见着呢,身体哪里有不适?”卫蘅追问道。
    “我,我……”范馨一着急就有些结巴。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做朋友了?”卫蘅委屈地眨着大眼睛道。
    范馨又是一阵猛地摇头,“不是,我是怕你瞧不上我,不理我。”
    卫蘅就知道范馨肯定是为着这个原因才躲着自己的。花灯节之后,范馨的母亲那张脸可不好看,后来看着卫蘅时,也是冷冰冰的,那几日走得近的亲戚谁不来探望一下卫蘅,只有木宜倩装病不来,还不许范馨和范用来。
    范馨虽然来看过自己几次,但是卫蘅知道,她肯定和她娘是起了争执才出来的,对范馨这样的性子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至于现在,自从缘觉大师评点了卫蘅两句后,木宜倩这会儿的嘴脸又变回了以前的春风和煦了。
    范馨的骨子里也有着女孩子特有的清高,现在木宜倩反过头来再叫范馨和自己亲近,范馨又怎么好意思,她自己怕也瞧不上她娘亲的作为。
    卫蘅拉起范馨的手道:“馨姐儿,咱们是多少年的姐妹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么?过去的事儿就别想了,表姨母会那样,也是人之常情。”
    卫蘅轻轻松松就揭过了木宜倩这件事,叫范馨既感动又惭愧,两个人不过几句话功夫便又和好如初了。
    晚上卫蘅叫木鱼儿将她送给范馨的首饰匣子捧了过来,范馨看着满满一匣子的首饰,都是今年最时兴的款,便知道卫蘅是从来没有怪过自己,如此反而让范馨越发觉得羞愧,大哭了一场之后,才算平复了心绪。
    不过小姑娘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晚上范馨和卫蘅头并着头,睡在一张床上说知心话。
    “四月二十那日,我本不想去,我娘偏要让我去。”范馨抱怨道。
    卫蘅还以为范馨是因为没有时兴首饰才说这话的。
    范馨也读懂了卫蘅眼里的意思,赶紧解释道:“不是的,娘在年前就把首饰给我打好了。”
    卫蘅脸一红,还是她小看永平侯府了,不过也怪不得卫蘅会这样,她上辈子就是永平侯家的媳妇,如今的永平侯府内里是个什么情况,卫蘅多少还是知道的,已经是在靠木宜倩的嫁妆撑门面了,皇后娘娘和木夫人那边逢年过节也会补贴这个小妹妹一些,但也只是能将永平侯府的光鲜外表维持过去而已。
    “那为什么不去?”卫蘅问。
    范馨侧转身面对卫蘅,将手枕在头下道:“我是什么人,陆三公子又是什么人,楚夫人就没拿正眼看过我,他们家的二夫人每次看到我,那种眼神,啧,反正说不出来,好像我是个破落户一样,偏我娘还非要上去巴结。”
    卫蘅知道这天下但凡做娘的,就没有不觉得自己女儿好的,平日里虽然又是骂又是压,可心底总觉得还是自己姑娘好,她前世的婆婆木宜倩有这种想法不出奇。
    不过说起来,木宜倩的做派也的确有些叫人瞧不起,按说她是木皇后的妹妹,也是卫蘅大伯母的妹妹,这身份只高不低,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就养出了个捧高踩低的性子,这样的人别说齐国公府的二太太陈氏瞧不上,就是卫蘅的母亲何氏也在私底下说过几次。
    “表姨母还不是想你嫁得好些。”卫蘅道,“不过你是不是想多了,咱们明年才结业呢,表姨母就算在给你相看人,也不会这么急的,何况陆子澄的亲事今年肯定是要定下来的。”
    一说起这个,卫蘅就恨得咬牙,没想到表面上光风霁月的陆湛会是那样的轻浮之人,可见人不可貌相,陆湛那厮真真儿是道貌岸然。
    范馨顿了顿,有些话她难以启齿,可是她不对卫蘅讲,还能对谁讲。“我娘想在我女学结业之前就把我的亲事订下来。”
    范馨没再往下说,但卫蘅已经知道了木宜倩的心思,范馨在女学并不突出,结业礼上的前十是不用指望的,与其后来成绩不佳,被人挑挑拣拣,还不如趁之前把亲事订下来,面子上还好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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