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不及出去问,便有执事满头大汗地来报:“夫人,虞公命人备车,往王宫里去啦。”
    夏夫人恨恨地一拍桌子,大声骂道:“他就是头会咬群的驴,就会捣乱!”全不顾将自己也骂进去,眯一眯眼睛,“备车!我也去!他敢在这个时候添乱,我才不管他是谁的遗孤,必要他好看的!”
    骂完了,颜色一转,又是温婉贤良的模样了,“真对不住,你们才来,就让你们遇上这么糟心的事儿。唉,夫君自幼丧母,老王宫里传说,谁都不知道他的母亲是谁,要被扔掉的时候,是大伯怜他,将他捡了来抚养长大的,长兄如父。大伯去得早,留下这么个……祖宗,夫君拿他放在心尖子上的宠着、顺着,他偏要闹,就怕别人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能克着我夫君似的……哼!不说啦,我得跟着去看看。”
    女杼道:“夫人自去忙。”
    夏夫人道:“先前我不知道小妹妹找到了,给小妹妹准备的衣裳就那么两件儿,先穿着啊。”一个漂亮、泼辣、向着她丈夫、还能骂虞公涅的小妹妹,那必须是盟友!
    卫希夷懂事地点点头:“两件就够啦。您这就去了?那个……”
    夏夫人鼓励地道:“你说。”
    卫希夷这一路,将上邦公子君臣三人指挥自若,底气也足了起来:“那个坏人,会很麻烦吗?”
    “那不算什么。”
    “王以前说过,有些人得罪了就得罪,既然得罪了,就得罪到死好了。”
    此言颇合夏夫人心意:“对!就是这样!这次弄不死姬戏那个老东西,我就三天不洗脸了!”与初见时的温婉模样判若两人。
    说完,她便匆匆往王宫里去了,留下母子三人对着丰富的晚膳。卫希夷心里是记挂着祁叔玉的,却有一样好处,遇事儿她吃得下去饭,照常将晚膳吃完了。女杼看她吃得香甜,也不在吃饭的时候说她,却督促儿子吃饭。
    等一儿一女吃完,卫希夷眼巴巴地问母亲:“娘,太叔他们,不会有事的吧?”
    女杼沉默了一下,道:“妻子和侄子,一个比一个不讲道理,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呀。”
    卫希夷跟着点头:“是啊,听说他的大哥哥们,一心想要杀死他们,分老王的国家,现在已经分了些呢。”
    女杼却说:“好,吃完了洗洗手,洗洗嘴,今天跟娘一起睡,嗯?”
    “哎!”卫希夷高兴了,长途跋涉,长久的离散,她确实很想与亲人贴得紧紧的。
    才洗漱完,却是祁叔的执事从宫中回来——申王还要召见卫希夷,以及……鹅。
    卫希夷:……
    在女杼担心的目光里,卫希夷安慰她道:“娘,没事儿的,大不了咱们就走嘛。”
    女杼:……“你笑的什么?”
    说完,抱着大白鹅,上了祁叔玉派来的车。执事她也认得,车,她也认得,怀里抱着战斗鹅,腰上别上武器,她的胆子向来是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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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执事十分尽职地对卫希夷讲解了觐见申王的礼仪。对于这礼仪和南君那里不一样,卫希夷已经很淡定了。执事担心她记不住,又担心她记住了做不好,心里像跑进了一窝耗子,急得不行。讲了一遍还要再讲第二遍,卫希夷已经闭上了眼睛。
    夜晚的龙首城万家灯火,虫子在草丛树间鸣叫,只听声音,好像与南国没有太大的区别。听了一阵儿,不安份的鹅伸出扁扁的喙来啄了她一下,在将要碰到她的手臂的时候,卫希夷睁开了眼睛,一把攥住了鹅颈:“反了你!回来就吃了你!”
    申王的宫殿也是在城南,其巍峨壮丽在夜间也不减分毫。恰恰相反,夜间,整个王宫的墙上燃起了火把,勾勒出宫城的形状,宫殿里燃着灯火辉煌,在无星无月的夜晚,别有一种撼人心魄的壮观。
    不自觉地伸出双手,卫希夷无声地张开了嘴:想要,想要将这座雄城拿到手里。
    执事不愧是祁叔的手下,目不斜视,由她震憾,临近宫门才小声提醒:“女郎,快到啦。”
    “哦,”收回手,揪起被揍得乖了的大白鹅,卫希夷问道,“那就这样进去了?”
    执事终于忍不住问道:“都记住了吗?”
    “嗯。”
    从宫门到大殿有一段很长的路,执事担心她小走不动,卫希夷挑挑眉毛,抱着鹅,率先迈开了步子。青石板铺就的道路,每隔十几步便有一束火把,卫希夷静静地走着,夜的宁静与王庭的空旷令她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了自己,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夜空。
    不多会儿,她便脸不红、气不喘地到了正殿。抱着鹅,行礼。与南君宫中相反,申王这里反而没有了什么只能盯着王的脚下看的臭规矩。大约是他没有一个败家且会咬群的王后,卫希夷腹诽。她很快从夏夫人那里学会了“咬群驴”这个形象生动的比喻。
    行完礼,卫希夷抬起头来,微微打量着这个久仰大名的王,小鸡崽心心念念盼他死的仇人。申王据说四十五岁,须发微白,如果不是卫希夷眼睛好,灯火下这点白丝也不大看得出来。他有着这个年纪的男子所有的两只垂下来的眼袋,显得很威严。微微有点发福,肚腹挺起,玉带系在微凸的肚尖下面。
    申王左手边坐着三个人:祁叔玉、虞公涅、夏夫人。
    右手边也坐着两个人:一个中年男子,长须垂腹;一个年轻男子,就是被她打过的那个姬无期。
    左右扫了一眼,卫希夷又将注意力转回了申王身上。
    即使他身材走样,不如南君保养得好,卫希夷还是感受到了他的压力,颈后寒毛立了起来。
    她在看申王,申王也在看她。怎么看,都觉得是个活泼可爱,漂亮得不得了的小姑娘。卫希夷到祁叔家时换了衣裳,祁叔受她哥哥之托照顾家人时问清了他家人口,按人头准备的丧服。及女杼到天邑,见只有两人,次后准备的就只有母子二人的衣服。卫希夷就穿着丧服,外面套了一件浅色的外套。
    一个带孝的小姑娘,想起她为什么穿孝,申王也要多同情她几分。何况,小姑娘真的很漂亮,头发还微微有一点卷,显得更加可爱了。
    申王见状,不由放柔了声音问道:“你就是阿玉说的那个小姑娘吗?你叫什么呀?”
    寒毛慢慢贴了下来,卫希夷给他一个浅笑:“卫希夷。”
    “好名字。”申王赞了一句。
    卫希夷又笑了一下。
    申王先问了她一路北上的事情,卫希夷简单地说了,路遇姜先的事儿她也只是一笔带过。申王愈发和气了:“那可真不容易,你受苦啦。”
    “并不苦,就是没盐吃,有点淡。”
    申王大笑,话锋一转:“你很厉害呀。”
    “嘿嘿。”
    “都会打人了!孤在你这个年纪,可没打过这么大个的。”说完一指姬无戏。
    不愧是申王,来了个突袭。
    卫希夷站在当中,左手抱鹅,右手食指竖起,指尖抵在唇下正中的那个小窝窝里,。她两脚站得稳,小身子却一晃一晃的,一会儿转向申王,一会儿转向姬无期,脸上的笑有些瘆人:“对呀,我打的。”
    看起来就不像好么?
    申王面前,一个是萌萝莉,身高只到他胸口往下一点点。一个纨绔子弟,出名的找事儿欠揍的货。光一看,申王就想卷起袖子来帮小姑娘再打姬无期一顿,别说申王,就连姬无期的爹姬戏,他也想打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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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蠢,连点小事都办不好,平白惹了太叔玉!太叔玉极得王的喜爱,如果不是伤了脚,姬戏是万万升不起与之相争的念头的。因为他伤了脚,姬戏便想抓住这一点做文章。知道太叔玉的脾气极好,小小折辱必不会翻脸为难人。然而小小折辱,日积月累,必然会在众人心里留下划痕。姬戏的机会就来了。
    姬无期挑衅,是姬戏允许的。如果太叔玉真的动了手,那他温润君子的形象也就要打折扣了。姬戏甚至盼望自己儿子受点教训,一则坏了太叔玉的口碑,二则让儿子受点刺激,或许可以发奋图强。
    结果姬无期是挨了打了,姬戏抓住机会,又打了姬无期一顿,伤得挺惨,全推到祁叔玉的头上。嘴欠挨一下是可以的,如果打得重了,申王也要给姬戏一个说法。彼时,祁叔玉已经认了是自己打的,并且反问:“彼虽蛮人,为国捐躯,我自当看顾他的家人。反是姬无期,无故闹丧家,却不是王怀柔四方的初衷了。”
    哪知道姬无期这个蠢货才告了祁叔玉,却被随后而来的虞公涅给踢到了坑里,一不小心顺口说出来还被个小姑娘打了。
    虞公涅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往日里他让这叔父下不来台的手段可比姬无期高明多了。今天看到他跟了来,还以为他照旧是拆叔父的台,大家是真没料到,他一脸刻薄的笑,顺口说了一句:“没错啊,姬兄被打得惨!那个蛮丫头可恶至极!”
    姬无期还道虞公涅帮他告状,连丫头带鹅一块儿骂了:“我非将这蛮女和那鹅一镬煮了不可!”
    申王当时的表情好像在说:这仿佛在逗我。
    申王还没回过神来,夏夫人又来了。夏伯全家对申王鼎力相助到了现在,申王也承他们的人情,夏夫人的面子还是有的。来了便说丈夫委屈、小姑娘也委屈,她十分心疼,弄得申王脑仁儿都疼了。便说,叫那蛮女来看看。
    ——————————————前情结束——————————————
    现在蛮女来了,就那么高的个儿,就那么漂亮的脸蛋儿。一看她那张脸,姬戏就觉得要坏,无他,谁不喜欢漂亮姑娘呢?如果不是自己儿子被打,姬戏自己都觉得,能搬出这么好看的女孩儿来,打就打了吧,甭管谁打的……
    小姑娘一点也不含糊,居然还问申王:“要是有人说你哥哥是个懦夫、笨蛋,他自己不想为同袍牺牲,说他留下来断后,是被‘坑害’,而不是慷慨赴死,你想不想打人?我想!我就打了。你不信?要不要再打一次给你看?看到他我又想打他了。”
    申王正经了起来:“你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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