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先摇头,笑道:“久在南方的,毕竟是公主你呀。若谋得荆地,你我平分,如何?”
    女莹心道,蛮地都够我愁的了,一、二十年内,我是无力谋荆的,你这般说又是什么意思?索性将话摊开了讲:“庚属希夷,你当与希夷说些事,我心在蛮,不在荆。”
    “然而要南下,总须与地主打个招呼的。荆伯如今,恐怕有事于蛮呢。”
    女莹想了想,道:“好。”
    姜先将脸一转,含笑对卫希夷道:“不知希夷意下如何?”
    这笑得怪怪的,好像打着什么坏主意。不过庚现走不了,答应了他也无妨,卫希夷道:“好。”
    “那咱们便先说眼下之事?我已派人去探问荆国之事,不久即会有回音。又有建城选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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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莹立意不管得太多,只将眼睛往南放。卫希夷说的也有道理,如今荆、蛮情况不明,不好贸然攻打劫掠,补给确也要仰仗北方,提议在此建城停留,倒也不是全为庚,更是为大局谋划。若是荆国不肯借路,说不定还要打上一仗。
    新□□字,便叫做白牛城,盖因曾宰白牛做祭祀。
    新城的选择是卫希夷亲自做的,别人对选址之事或一知半解,或全然不知。卫希夷的师门里,大师兄便是白手起家做这个事的,知道得更多些。依旧选址的规则,又多考虑到了近来的天气,选定了一处山前的开阔地。
    再次宰杀了一头白牛行祭,为白牛城举行了奠基的仪式。
    姜先一点也不见外的请她再为自己也择一处建城,两城相近最好。知道伯任已经建了阳城,卫希夷尚在幼龄便知道要避开伯任的城盘,免得冲突,姜先却仿佛不知道这个顾忌似的,提出了这样的要求。理由还很充份:“你我在荆地,皆是外来之人,分则易为各个击破,不如互相有个照应。”
    卫希夷想也是这个道理,便在附近为姜先另择一城,姜先宰杀白马行祭,为这里取名白马城。一牛一马,相得益彰。
    此时荆地的雨时断时续,仿佛是在减少,工程进展得快了些。眼见城垣渐起,附近也有些逃亡百姓渐渐依附过来,任续依旧不死心地劝姜先:“公子说过,自己的长处不在行伍而在庶务,想让那一位知道您能干,不如留在此间,为她转运粮草,或是牵制荆伯,不令荆伯为难于她,又或者,若她在蛮地之地不顺也好接应。都比跟随过去强。”
    姜先唇边一抹冷笑,道:“我固不长于行伍,却也不只是长于庶务啊!谁说南下用不到我的呢?”
    “咦?”
    “南下少不了勾心斗角,这些事情,不如我为她挡了吧。”
    任续知道他这些年长进不小,在这件事情上却一直认为姜先是在找借口!直到姜先派出去的斥侯与逃亡过来的流民带来了消息——
    其一,荆伯不在荆国,留守的是他的太子,随行的却是荆伯的次子与三子,二人军功卓著。其二,荆国也受到了不小的水灾,灾情比天邑周围更严重些,不少民人流亡,荆伯希冀借掠夺蛮地而补偿本国。其三,荆伯的进行受到了阻碍,被卡在了中途,进退不得。其四,蛮人虽然分裂,亦有投靠荆伯之人,但自两年前,南方传来消息,有人自称南君浑镜,重新收束人马,与荆伯对上了!
    任续道:“南君没死?这倒是个不错的消息,有他在,与他合作更可靠些。”
    姜先诡异地看了他一眼:“谁个要真的吞并荆国了?我是躲一躲天邑的是非,寻荆伯的麻烦,再为老师取一地立足而已。荆离唐甚远,是一块飞地,若非老师先前也在南方立足,我也不会想到封他于此。我是担心,蛮地争斗不止要动刀兵。人心阴恶,我须得为她防上一防。”
    任续抽抽嘴角,心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才觉得你长进了,我有脸见你爹了,你就这般胡来了!总之,我一片忠心,大不了为你捐躯就是了。
    姜先却在想,有南君如果没死,好几年了,会不会再娶妻生子?就前妻那般表现,车正又不肯认他,前妻一脉在他心中的地位可就危险了。则后妻与新生的儿女会更得重视,女莹将来如何尚未可知。卫希夷站在女莹一边,恐怕也要有麻烦。处置这些事情,姜先认为自己更合适一些。
    将消息择要与卫希夷讲了,隐讳地提到了南君,卫希夷道:“此事庚也与我们说过。”
    什么?说过了?姜先磨磨牙,问道:“不知你们要如何应对呢?”
    卫希夷道:“看阿莹想怎么做,我总帮她就是了。”
    姜先道:“她在蛮地没有母族可依,然而王子喜还是有旧部的。你们可以联络他们。”
    卫希夷道:“谢谢你提醒啦。”其实这个,也想到了。
    姜先没有表功成功,有些丧气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此时,新城的城垣已有了雏形,城内先建的是卫希夷十分熟悉的干栏式建筑。远远看去,别有一般情调。脚还没有踩到木梯上,便有守卫迎了上来,低声道:“君上,那一位那边的女庚……来见您。”
    庚来见我?姜先下巴掉到地上了:“她恨不得我把扔回天邑,居然还会来找我?她说来做什么了吗?”
    ☆、第88章 讲道理
    满腹疑惑,在看到庚的一刹那,忽然灵光一闪。庚能为了什么来找自己?必然是希夷!
    姜先顿悟!
    明白过来之后,又是一阵好笑。若说庚是来将希夷托付与他的,姜先自己都不相信。所以……还是来恐吓的吧?可是恐吓,对自己有用吗?不是自己,随便一个公子王孙,恐怕都不会被吓到吧?
    含笑步入室内,木质的地板在脚下发出钝响,庚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笑得很假的家伙一步步走近。礼貌上,庚还是做得不错的。一张千年不变的冷脸,行礼倒是一丝不错。
    姜先平静地接待了她。希夷当庚是朋友,又免了她奴隶的身份,则庚作为希夷的谋臣,也当得起姜先的礼遇。庚的智谋也过得去,但是,如果庚要对某些事情指手划脚,姜先可不打算听从。
    庚平静地注视姜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出身高贵的公子王孙们,每有种种傲气的毛病,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庚看来,是脾气比本事大的。姜先,哼,好吧,本事倒也当得他的脾气。但是!也不能对她家主上耍心眼儿!
    待姜先在主座上坐定,庚便不客气地道:“唐公已经知道我为何而来了。”
    任续:……我跟你讲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你都怎么吭气儿,见了我家君上便来了这么一句话?
    先前,是任续接待的庚。任续以为,自己与庚都是被留下来的人,会有合作的地方。虽然庚一看就不太好相处,不过为人理智冷静,即使性情不易亲近,但是因为足够理智,所以合作还是没有问题的。日后要合作,现在来沟通,也是常理。在这一点上,任续还是颇为欣赏庚的。
    没料到,庚来了,自己说了一些以后合作的计划,庚却不似十分重视的样子。
    及见姜先,来了这么一句,任续恍然大悟:大家都看出来了啊!那一位身边的人,这是要反对吗?
    一瞬间,任续又为姜先不平了起来。姜先对卫希夷花了多少心思,任续是看在眼里的。如果这样都还不能令人信任,这也太不近情理了吧?
    孩子是自己家的好,姜先虽不是任续的孩子,却是他看着长大一路从公子长成合格的国君的有为青年,怎么可以被嫌弃呢?任续几乎要跳起来与庚理论了。
    姜先却很平静,温和地道:“你是为希夷而来。”
    庚一如既往的冷静:“正是。那么唐公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吗?”
    姜先也很冷静地道:“你和南君之女,你们两个都很奇怪。我看得出来,你们对我不以为然,不想我接近希夷。为什么呢?”
    “唐公太用心,”庚给了他直接的答案,“用心太多,未免令人不安。仿佛在编织罗网,令人看不到情感。我等所疑,正在于此。”
    姜先不客气地道:“你们管得太多了。你说我在编织罗网,你们难道不是正在做着这样的事情吗?你们在划地砌墙,将你们不喜欢的人排斥在外,将希夷圈禁在内。希夷有自己的主见,我也常担心她,想为她做些事情,想将危险从她身边驱走……”说到一半,忽然明白了庚的意思,改口保证道,“我绝无恶意。”
    “她的手搂上我的腰,我便将一生托付,”庚直白地叙述着,“我愿为她怀疑一切人,直面一切阴谋。”
    “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世上怎么还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姜先的口气也软和了下来,“那时在蛮地,我就想,蛮地并不如中土舒适,我走的时候要将她带走。结果我自身难保,重病将死,赖她赠药得活。归途遇险,赖她携带,才能安然回到中土。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了,她不是我能带走的,她只会依旧自己的心意,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想跟她分开,就跟着她走。罗网?那是什么?你未免太小瞧她,她不会被罗网网住的。”
    任续听呆了,颤巍巍举起一只手来:“那……你们现在,在说的这些是……什么?”
    庚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姜先道:“我该感激南方这样的气候,先前恨它恨得要死,你没去过蛮地吧?那里更糟糕。我几乎病死在那里,嗯,后来好了。如果不是这样的气候,让你病了,你也不会在这里了,是也不是?”突然生病了,怎么也好不了,让你觉得自己没办法一直陪着她,所以才松了松手,是不是?
    庚垂下眼睛,双手一紧,又放松:“嗯。我自生来,天意便与我作对,最顺遂的时光,便是伴随我主。如果天意又要与我作对啦,唐公觉得,天意会如你所愿吗?”
    姜先愈发小心而和善:“我一直相信天意,可自从遇到希夷,我便打算将她放到天意前面。女如有意,不如我们来说说,接下来要怎么办,如何?”
    庚还在病中,坚持说了这些话已经有些不适,听到这个题目,整个人便放松地靠在了凭几上,带着几分懒洋洋:“唐公意欲何为?”
    姜先道:“先让荆地乱一乱,找条道儿南下。”
    “善。”
    “深入蛮地之后,先寻王子喜的旧部,联系獠人,再图其他。”
    “不错。”
    “女有何高见?”
    庚的声音陡然低了下来:“南君又或者我家老主人另娶妻室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南君为了情势,再次联姻母族。到时候,想报仇就难了。也许第一个阻碍,就是南君!”
    姜先的口气变得危险了起来:“所以要先寻王子喜的旧部与獠人,死去的人,永远无法争得阳光之下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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