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海浪般的橘黄余晖涌满音乐教室,浇在施坦威光亮的黑漆面上。
    指尖在淌满金黄的黑白琴键轻盈落下,溅起层次丰富清脆悦耳的水花,女孩们或高或低的歌声伴着悠扬琴声,是黄昏里在礁石上栖息的年轻人鱼们。
    铛——
    骆希把一个不和谐的和弦迅速掩盖过去,内心暗暗叹了口气,真是够不争气的。
    歌声和琴声结束后,骆希站起身拍拍手:“好了,今天就排到这吧,下一次排练是周叁放学。等会我把录下来的视频发到群里,歌词以及和声还不熟的同学这两天加强记忆,离圣诞晚会的日子不远了,大家辛苦辛苦,再努力一下哦。”
    “好的骆老师!”
    李珊拿着歌谱走到钢琴旁,问:“骆老师,走台的话是定在什么时候呀?”
    骆希翻了翻行程本:“大礼堂的档期我再去确认一下,没意外的话这个周六彩排走台。”
    女孩一脸为难:“啊……周六啊?骆老师,这个周末我有点事,能不能……”
    “你没办法参加吗?好可惜啊,我还想说走台的时候重新调整一下高声部的走位,可能会把你调到比较重要的位置。”
    骆希从琴谱后抽出几张白纸,指着上面画好的位置图给李珊看:“如果你周末没办法来的话,我就只好让庄思敏同学……”
    李珊一改前面犹豫不定的语气:“没问题!骆老师,我周末没有问题!”
    “好,那辛苦你啦。”骆希笑笑说道。
    女孩们游鱼般离开教室,骆希慢慢把琴谱和白纸整理成一沓,夕阳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倾倒着一日里最后的温度。
    她捞起放在谱架旁的金色怀表。
    黄金表盘有些许时间留下的痕迹,长且细的古董金链在余晖里折着细碎的光,拇指掀开带有精致浮雕的盖子,机械齿轮咔嗒咔嗒。
    目光落在表盖内侧的刻字上,一晃而过的金光使骆希眯了眯眼。
    她把怀表收进琴谱袋的暗袋中,接着给严伯打了电话。
    对方很快接起,语气恭敬:“太太。”
    “严伯,我大概需要十来分钟才能到校门口。”
    “好的太太。”
    她试探着问:“那个,少爷他……”
    “太太放心,我已经让小林接走少爷了。”
    回头看了眼窗外已经被吞噬得残缺不堪的夕阳,骆希淡淡回了声:“那就好。”
    骆希回到办公室,刚进门就瞧见姚冬楠趴在她的座位上,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旁的恒温小鱼缸,一黑一红两条龙睛金鱼在水草中悠闲自在地穿梭,它们感受不到透明玻璃外那些庞然大物心里的喜怒哀乐。
    办公室没有其他人,骆希顺手落了锁后往办公桌走:“冬楠,怎么在这等我?”
    听到声音的姚冬楠抬起头,扁着嘴,眼眶通红,眼泪快要流出来了:“骆希……”
    见状,骆希赶紧走快了两步,伸手托起姚冬楠的脸,见她眼下浮着淡淡黑影,皱起眉头问:“怎么回事?是不是许宇又干什么混账事了?”
    “周六我妈突然晕倒在地,我一接到我爸的电话就赶紧收拾东西回了趟老家,在医院陪了两天……”姚冬楠越说越急,眼泪已经簌簌滚落下来。
    骆希连忙抽了纸巾给她擦泪:“别着急,深呼吸,然后再慢慢说。阿姨她现在怎么样啊?”
    姚冬楠深吸了一口气,把语速降慢一些:“没事,头痛眩晕是更年期的问题,昨天下午情况稳定后就出院了。”
    “那就好,我家里还有些白花胶,送的那人好像说过这鱼胶对更年期症状能缓解一些。明天我拿来给你,你寄回去给阿姨炖来吃,坚持一段时间看看有没有改善。”
    骆希拿起自己的马克杯,放入个红茶包,走到饮水机旁灌热水:“那许宇怎么了?”
    “……昨天半夜他来高铁站接我,副驾被调了椅背,我没出声问……然后我回到家,发现他居然把床单被套都换了,我问过钟点工阿姨,她说周末没来我们家……拜托,那是许宇耶!怎么会主动干家务活?”
    窗外的天空随着姚冬楠一句句哭诉全暗了下来,捧在手里的马克杯渐凉,红茶包在水里浸得太久,茶水颜色浓郁得像氧化变色的烂石榴。
    姚冬楠气得咬牙切齿,杯里水面晃荡起涟漪:“之前夏令营那一次,我就是害怕一旦我人不在国内,那贱男人要直接把那女人光明正大带回来家里了!”
    骆希倚在桌边,弯腰拿起她手里的杯子,垂首看着冷透了的红茶:“之前该说的我也都说过了,其实你明知道这件事八九不离十,为什么你还要卡死在这段婚姻里面呢?”
    姚冬楠和许宇的婚姻就像手里这红茶,冷下来后又苦又涩。
    把冷茶倒了再加进热水,茶味会开始变寡淡,再变冷,再倒掉,再加热水浸泡,一遍一遍,将袋子里的茶叶味道消耗得一干二净,最后只会剩下无色无味的白开水。
    “我现在就要赖着不走,专门碍着他眼,大不了和他、和外面那女人拼个鱼死网破!”
    姚冬楠一想起那些被掩盖得不清不楚的蛛丝马迹,说的每句话都如鲠在喉。
    激动时她往桌子狠拍了一掌,鱼缸微微震了震。
    金鱼察觉到了什么,倏地窜进蓝绿色水草里,只在缝隙之间凸鼓着两颗可怖的眼珠。
    骆希没说话,安安静静看着姚冬楠。
    姚冬楠被她看得慢慢消了火焰,虽然她比骆希大五六岁,但每次在这种时候,总会显得骆希比她更年长上好几岁,沉着冷静,不像她,一旦火气遮了眼就胡乱做出决定。
    “骆希,我都叁十好几了……许宇或许是我能遇到的、最好条件的男人了。”
    姚冬楠低声嗫嚅道,揉了揉水泡泡的眼皮,剖白起自己窝囊之处时,鼻梁眉间又涌起一阵酸楚:“就算我现在和他离婚,将来遇到的男人比他还要糟糕那怎么办?”
    “打住,你得停止这么可怕的想法。”
    骆希把杯子放到桌上,站起身,针织鱼尾裙裙摆垂坠,像浓厚滑顺的杏仁奶油。
    她走到衣挂处取下自己的呢子大衣穿上:“走,我们今晚出去喝一杯,边喝边好好聊聊这件事,放你一个人,你又要胡思乱想钻牛角尖了。”
    姚冬楠吸吸鼻子也从椅子上站起:“你今天不用赶着回家陪老公?”
    她和学校其他老师一样,只知道骆希的夫家非富即贵,具体嫁的是城东张叁还是城西李四,他们不知,骆希也没在学校里刻意显摆炫耀过,姚冬楠和她走得近一些,也只是知道骆希的生活是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偶尔再多一点都需要跟丈夫提前报备。
    骆希把微卷的黑长发从大衣衣领里拨出:“他这几天不在国内,我等会跟他打个电话,家里晚一点回去也没事。”
    话音刚落,琴谱袋里的手机响起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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