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希背对着来人,但只闻了下空气中有些熟悉的味道,就知道是谁来了。
    也不知道臭崽子用了什么伎俩,把黄医生给支走了。
    她没转过身,蜷在被子里像只蚕宝宝。
    那人也不吱声,掀开一角被子上了床,长臂一伸,将骆希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有些委屈巴巴的劲头像可乐气泡一样涌了起来。
    骆希扭了扭肩膀想挣脱,可钳着她的手臂坚不可摧。
    “我不要在这里……”她去掰少年的手。
    高子默揽得越牢,一口长气叹出:“这下我时间真的不多了,你乖点,我就抱抱你。”
    “我从来就没有当你是那玩意儿,你感受不到吗?”高子默又叹了口气。
    骆希没说话,少年的声音从头顶笼罩着她:“平日也不是想对你阴阳怪气,我只是……特别不甘心。”
    怀里的蚕宝宝绷紧的身体稍微软下来,高子默继续说:“骆希,我不是个多有道德感的好人,你有你自己的目的,想利用我做点什么,正好撞上我的目的,那我也就抓住了。
    我们的关系来到这一步,我总想着不是一个巴掌的问题,现在要退回去很难了,我不愿意放手,但不能否认我能力还不够。”
    睫毛颤动,骆希的心沉了下去,好半响才开口:“你查了我多少事?”
    “不多。”
    也就是知道那人的一些事情而已。
    高子默抚上她的脸,手指摩挲着鼻梁往上,轻扫她眼前的乌鸦羽毛,往上捂住薄薄的眼皮,像刚烤好的杏仁片。
    “既然他已经发了话,估计春天我就不在国内了,留太久,容易让人起疑心。”
    也许是骆希的发丝挠得他鼻头发痒,鼠尾草一样,高子默一时眼眶发烫:“我不在了,谁能护你周全?我能查到的事,你觉得他会查不到吗?”
    骆希脑子里嗡嗡响。
    昨晚那束白百合,再加上那句话实在太过于巧合,她猜到高子默做了些调查。
    但少年几近剖白的话语,让她心脏不能自抑地疯狂跳动。
    眼睛被捂着,仿佛心脏上的伤口也能被捂住了,她陷在高子默的拥抱里,困意渐浓,哑声呢喃:“你在这,又能护得了我什么?”
    我自己选择的路,会一个人走完。
    就像巴黎圣母院里,弗罗洛和卡西莫多,又有谁能保护得了爱斯梅拉达?
    高子默好像回答她了,又好似没有回答,因为她睡着了。
    醒来时,她身后没了人,只是被子还是暖的,眼皮上残留着少年指尖的温度。
    帘子外黄医生已经回来了,有唰啦啦翻动报纸的声音。
    骆希强迫自己再睡一会儿,鼻尖埋在蓬松被子里,阳光将高子默的味道烘得明显。
    暖意沾了她一身。
    *
    雪在元旦前停了。
    骆希请假提前回了趟老家,高书文这段时间精神一般,骆希让他不用陪。
    她夜机到了H市,晚上住在酒店,隔天早上直接打车去了郊区墓园。
    中途下车,她在路边花店买了两束白菊。
    骆国强和周筠竹的骨灰同葬在一起,墓碑相片中是两人不会再老去的容颜。
    骆希把花束放到墓碑前,陪他们聊了会天,她没提起自己在高家的日子,话题只围着学校的事情打转。
    离开墓园后,她回了趟老房子。
    父母离世后留下了一套房子和些许存款,生前买的保险赔付了不少,骆希留了一笔让自己出国深造的费用,其他的都存了起来。
    市中心的小区里许多设施都有些老旧了,位于十二楼的叁房两厅有阿姨定期上门打扫通风,灰尘并不多。
    但常年没有人住的房子还是有一股潮湿霉味。
    家具都覆盖着大片白布,骆希掀开其中一张。
    和她差不多同龄的kawai是胡桃黑色的,琴盖上有她小时候练琴太累,用钢直尺发泄时磕出的划痕。
    那时候周筠竹没打她骂她,只跟她说,钢琴没办法说话,但你这样子做,它会痛的。
    她眼里滚着豆大泪珠,圆短的小肉手背在身后打结,最后搬了凳子去取药箱里的止血胶布,给琴盖贴上。
    她打开琴盖透气,手指划过一串琴键,年岁已大的钢琴因太久没调音,有些琴键的音色低了一些。
    客厅一角放了个胡桃木几柜,和她一般高,拉开实木门,里面放着另外一张容颜不会老去的相片。
    倪景焕的骨灰领回来后,骆希将他安置在家中没有入葬,小小一个玉石琉璃钵流淌着光。
    她进洗手间打湿一条毛巾,将黑木相框和骨灰瓮擦拭去浮尘。
    细小的火焰在摇晃中稳定,一根乌木沉香插在黄铜线插上,轻烟袅袅。
    最后,她从包里掏出金色古董怀表,打开了表盖,放在骨灰瓮前。
    她拉了张餐椅在几柜旁坐下,看男人清秀的笑颜蒙上烟,语气轻松:“抱歉啊,去年年底忙着嫁进高家就没回来看你了,只带了高书文去墓园看过我爸妈,没让他来家里。”
    她向倪景焕扬了扬手上的婚戒:“喏,你是第一次看吧?结婚钻戒,高书文按我的要求去定制的。”
    男人就像那不能开口的钢琴,只在柜子里笑着看她。
    骆希低头摩挲钻戒,继续自言自语:“现在我真的住洋楼了,但高家没养狗……可惜啊,你看不到了。”
    “我无数个夜里都想逼问高书文,到底当年他对你做了什么,让你死得那么惨,连条全尸都不留给你。”
    骆希没法子回忆当年去香港认尸的画面。
    蛙人在海里浮浮潜潜好多次也捞不出个完整,骆希从德国直飞香港,到医院的时候只见到被海水泡得浮肿的头首,剩下的全是残缺不全的躯干。
    阿sir的港普不冷不热,说,浸在海里太久了,条尸遭受大面积破坏。
    像被饿了许久的鱼群撕咬过。
    南方小城冬季湿寒,但没有供暖,骆希也没有开暖风,她褪去短靴,双脚踏在椅子边缘,颤抖的双臂圈住膝盖,浑身像刚从湿冷的冰湖里挣脱了出来,刺骨寒意遍布每一寸血肉。
    冷得她牙齿不停打颤,冷得她竟回味起几天前在保健室里的那个拥抱。
    而这时,线香燃成灰烬,无声无息落在黄铜底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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