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9年,10月23日,涟水。
    “岂有此理,这帮东夷,欺人太甚!”
    李璮愤怒地把一份急报摔到了地上,喝道:“点兵,我要亲征胶州!”
    王文统急忙劝阻道:“相公,怒而兴兵乃兵家大忌!”
    李璮气急败坏地吼道:“我还未将他们如何,他们倒先占了我的登莱!这是欺我益都无人吗?若不好好教训他们一番,我还如何有颜面在世上立足?”
    之前东海商社对李璮屡次退让,让他产生了他们很好欺负的错觉。因此他在真正动兵之前就发出了最后通牒,以为他们就算不立刻投降,也会乖乖过来跪舔。没想到这次他们不但没妥协,还突然硬了起来,先是公开扯出了宋朝和“东海国”的大旗,还出兵把登莱给占了,这不是明摆着不把他李璮放在眼里吗?
    王文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即便要讨伐,也应谋定而后动。前不久,应权回了益都,相公该与他商谈一番,了解一些胶州的情况,再行决策。”
    应权便是李应的字,之前他离开了胶州,径直去了益都府,不过没进府城,而是去了北边的寿光县,借住在友人家,准备在那里置办一份产业住下。
    李璮此时也稍微冷静了一些,问道:“依泰山之见,该如何应对?”
    当初鼓动李璮去对付东海人的是王文统,如今要他缓行的还是王文统,表面上看起来矛盾,但这正是谋士的职责。
    王文统答道:“胶东之事为小,江淮之事为大。塔察儿部已开始退兵,不日淮西之围将解,虽说相公与宋人有暗约,但若露了破绽,他们未必不会趁虚而入。如今南城尚未筑成,扬州李祥甫又蠢蠢欲动,相公还须在涟水坐镇方可。
    至于讨伐东海之事,这阵子一直在按部就班准备,再过几日便万全了。届时便有战船三百、水军五千,东夷拿什么挡?正好,之前相公选定远夫为主将,他与东夷有家仇,定能用命作战。”
    之前李璮偷偷与扬州方面联系,也知道了一个新消息,朝廷不满扬州方面的无能,又重新启用了李庭芝,让他暂知扬州,统领附近兵马。李庭芝似乎准备大干一场,正在扬州厉兵秣马准备兵械,看来不能放松警惕。
    “远夫”便是李应之子李平安,之前曾为李璮献上精钢甲,为后来的攻城略地间接做出了卓越贡献。此后他便一直在军中效力,表现不错,又跟李璮是亲戚,所以晋升很快。前不久,他被李璮指定为征胶州的水师提督,当时还没李应被东海人驱逐的事,直到最近消息才传来,李平安知道后愤慨无比,求战之心更盛。
    李璮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此时他也完全冷静了下来,说道:“也罢,就让远夫去吧。泰山说得也是,不能为这帮宵小坏了大事。但水师一路未必保险,益都阿里必那边最近很是不安省,便以利为诱,让他们攻过去吧,是胜是败横竖都是好事。对了,哼,那姜家似乎已经满于偏安潍州了,我这便下令让他们出兵随行,看他们出不出力!”
    阿里必是汗廷派驻益都的一个蒙古万户,自然是用来监视李璮的,最近似乎对李璮私自扩军和修城的事情很是不满,向上面打了好几个小报告,李璮看他们也不是很顺眼,如今正好拿来狗咬狗。
    王文统松了口气,行礼道:“相公英明!”
    ……
    1259年,10月27日,东海县。
    自从郁州岛被李璮占领,海州的安全便有了保障。原郁州岛和大陆之间那段狭窄的海峡被建设成了一段封闭的港区,虽然水浅,但对于现在占益都水师主力的平底船来说问题不大,只要停进去,把两端一封闭,就再安全不过了。
    一连串打着“李”字旗的小船,正挤成密密麻麻的一团,从南而来,驶入了这片港区。
    它们便是李平安率领的益都水师,由于主战场在内河,所以绝大多数都是些灵活的平底小船,要跟海州这边的水师合军,才有几艘大船可用。
    两军可出动的船只加起来足足有三百,看着很吓人,但员额也就五千多,平均一艘船还不到二十人,实际上大多是在淮河上缴获的民船,改装一下就拿来作战了。按理说不该用这么多小船去怼东海人,但李璮了解了一些历次海战的信息之后,认为东海人船坚炮利,若是用同等数量级的大船去攻打,未必能占到便宜,还不如众多小船一拥而上,蚁多咬死象。
    当然,其中也是有着几艘大船作为核心的。
    在这些小船之后,跟着两艘大船,却并没有立刻进入港区,而是在海上徘徊着。
    这两艘船都是宋朝水师常用的楼船,平底船身,两侧有很多桨座,艏艉处还有两对桨轮,尾部有三橹,帆面积却不大。船楼高耸,顶部的舷板做成齿状的女墙形状,便于射箭和防御。原先船体两侧还各有两根人力驱动的拍杆,可以吊上重锤,上下挥动攻击附近的船只,但现在已经拆除了,换上了三台微型的回回炮。
    艏楼和艉楼上,也各放置了一台大一些的回回炮,虽因为技术不足无法转动,只能朝固定方向发射,但威力仍然惊人。
    此时,艏楼上正有十多个水兵忙碌着,先是给回回炮的长端装上弹药,又在短端装上负重,然后合力转动绞盘,将短端提升起来,用绳扣将长端固定住。
    之后随着军官一声喝令,绳扣一下子被松开,短端在重力作用下猛然下坠,带动长端加速到极高的线速度,整艘船都震动了一下。用绳子简单套在长端上的石弹顺势滑脱而出,不久后,在前方百步外的海面上砸出一个大水花,甚至船上都被溅到了一些水星。
    “怎样,赵千户,你看我这门‘震夷威武大将军’如何?”
    艉楼上的李平安手放在船舷上,感受着船身残余的微微震动,得意地对旁边的海州水军千户赵咎如此问道。
    赵咎虽然是水军千户,但是其实也没怎么见过世面,被回回炮的威力惊得目瞪口呆,说道:“有此利器,何愁东夷不破!”
    李平安哈哈笑了起来,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不过其实他心里却并没那么自信。他家的关系和东海人其实可以说不浅,先是通过即墨陈家与他们做生意,又直接在胶西城进行合作,他对这个势力也算有不少了解,知道他们可不好惹。
    这次他被李璮起用为“伐夷提督”,虽然很高兴,但实际上可是头痛得很。前不久他爸被东海人从胶西赶出去,他知道之后确实好好气愤了一阵子,但后来接到家里的信,李应把来龙去脉一说,他反而冷静了下来。表面上仍然装得愤慨,可却是给李璮看的,实际上仍然在不断盘算对策。
    正当他准备喊人再装填试射一发的时候,云台山上的烽火台却突然冒起了黑烟,先是东北方最先点火,然后逐渐向中央延伸,看来是北边有了敌情。
    他和赵咎对视了一眼,惊叫道:“难道竟是东夷打过来了?”
    赵咎却比他有信心得多,拍胸脯说道:“你我二军数百条船,合军一处,还能收拾不了这帮跳梁小丑?走,提督,这便点兵罢,去会会他们!”
    李平安“哦”了一声,随即觉得自己太没个提督的样子,于是提起气来,大手一挥,吼道:“擂鼓,聚兵,列阵!”
    水兵们刚上陆还没缓过腿脚,便又要出战,一个个骂骂咧咧登上了船。虽然船小好掉头,但数量太多协调起来也很是麻烦,以五船一队、五队一部编了若干部,然后在部将带领下分头划向了北方的海州湾。这一进一出,又是大半天过去了。
    等到李平安的旗舰在部队的簇拥下进入了海州湾中,李平安放眼望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北边竟密密麻麻的的全是一片大船!
    东北边外海处,是一长串东海人特有的长杆船,粗粗一数竟有八艘之多,正落了帆整整齐齐在海上停着。西北边近海处,还有另外一大团船队,这些就杂乱多了,什么形制都有,既有常见的大海船,也有不少小船,难道是东海人拉来助战的?
    正在李平安疑虑之时,西边的船队里有艘小船打着白旗划过来了。李平安见状,知道事情有转圜的余地,赶快派人将小船接引了过来。
    小船中一人被引到旗舰上,见到李平安,有些紧张,手抖着把一块布递给李平安的亲卫,然后行礼道:“拜见将军……将军,在下并非东海麾下,也不是来助战的,只是被东海人请来救援伤员的,还请大军给个方便。”
    李平安让亲卫把那块布展开,原来是一面四方旗子,白底红字绘着葫芦图案——之前卫生部的大蒜被不少人吐槽,后来又换成了更通俗且有了一定基础的葫芦。
    他狐疑地问道:“救援?什么意思?”
    那人指着旗子说道:“将军,此为东海行医旗,过一会儿我们这片船队都会打这种旗子。若是有人不幸落水,便可向打着这种旗的船只求救,我们也会见机主动捞人,还请将军跟属下通报一声,我们只救人,不打仗,请将军这边不要攻击我们。”
    “哦?”李平安有些稀奇了,“这倒无不可。只是,你们为何来此,难道不是东夷雇来的?他们不要你们打仗,反而要你们救人?”
    那人稍一脸红,说道:“将军明鉴,我们怎么敢跟李相公的大军对抗呢?东海……夷是出了一点小钱雇我们救人,不过也没多少,所以我们也只能救人,不能打仗,只当是行善积德了。”
    李平安点点头,真要是雇佣打仗的话,这么多船的卖命钱可不会少。他大手一挥道:“便依了你们吧,只是你们自己注意点,刀剑无眼,不要阻碍我军行动!对了,等我们灭了东夷的船队,你们也须将营救的俘虏交给我们,至于赏钱,我们便帮东夷出了!”
    那人唯唯诺诺地点头,拍了李平安几句马屁,李平安便让人将他送回去了。之后他很豪气地说道:“通报全军,东夷未战先怯,我军无后顾之忧,此战必胜!人人用命,取下胶州,必有重赏!”
    传令船一部一部地将李平安的指示传递过去,由近及远发出了阵阵欢呼声,李平安见士气可用,立刻擂起鼓来,指示全军向东北方的东海船队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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