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1年,12月2日,华罗城。
    震旦港配备了无线电台,因此李安东收到伊尔汗要求西洋公司出兵的消息后,当天就把这个消息送到了印度华罗城的西洋公司总部之中。
    与李安东不以为意的态度相反,坐镇总部的高川收到这个消息后,却表现出了相当大的兴趣。
    他把自己的副手左辛喊来,给他看了一下相关的情报,然后问道:“左辛,对此你怎么看?”
    左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据我们之前的估计,每年通过红海航路输往埃及和地中海的香料,也在五百吨以上。”
    “哈哈,”高川拍了一下手,“正是如此。东西航路有波斯湾和红海两个口,我们只堵了一个,另一个不就漏钱了?所以,得把这个口子也堵上才行。”
    左辛看了看地图,神往地说道:“苏伊士港那处地峡不过一百多公里,若是能开挖一条运河出来,东西海路岂不就这么打通了?只是这个工程太大了点……罢了,纵使不作此想,单从陆路转运,苏伊士的成本也比震旦港低不少,这对我们的香料专营构成了竞争,也是该拿下不可。不过,红海沿岸之前我们的船也去查勘过,那里实在是太干旱炎热了,很难立足,高总你是真的想打过去吗?”
    高川叹了一口气:“确实有些麻烦啊。如果能把苏伊士港拿下来,那自然是好,可那地方鸟不拉屎,想站住了却不容易。对于埃及人来说倒不是问题,因为他们能从尼罗河沿岸运来补给,但我们一旦与他们闹翻,就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了,那可是几千公里的补给线啊!所以,我的想法是能占则占,不能占就把苏伊士港和周遭的其他港口全打烂,封锁红海航路,逼迫商船走波斯湾,总归是我们受益。”
    左辛点了点头,说道:“也是,这样对阿八哈汗多少也是个交待了,是输是赢,他都不好找澳门的麻烦。对了,刘知峻说的是伊尔汗国准备再次出征黎凡特,据说纠结了数万精兵,高总,您看他们能打到哪呢?”
    高川听了,陷入了沉默之中。
    现在西洋公司的触角伸得多了,与圣殿骑士团和以色列人都有联系,能够从多方面获取消息,还有后世带来的历史知识,因此他知道的实际上比大不里士的刘知峻还多些。
    伊尔汗国这次之所以发动对马穆鲁克的战争,跟欧洲人有很大关系。1268年,十字军在东方的重镇安条克陷落,马穆鲁克的首领拜伯尔斯下令屠城,男子砍头女子为奴。这个消息传回欧洲,全欧震怒。于是,今年法国的路易九世和英国的爱德华再次发动了十字军东征,在北非登陆进攻,来势汹汹大有釜底抽薪之势。阿八哈早就有夺取叙利亚这块富裕地盘的念头,这些年又与欧洲人关系缓和,所以收到邀请之后,也出兵与之应和。
    不过,最后的结果嘛……文化部整理出来的大食地区和伊尔汗国的历史并不多,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那就是蒙古人对上马穆鲁克是败多胜少,这次估计也不会例外。要是他们赢了,后来欧洲人怎么会滚回欧洲呢?
    但是,现在有东海人在,未必不能改变这个结果。那么,到底该不该干涉呢?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没下定结论,于是对左辛反问道:“你觉得,哪边赢会对我们有利?”
    左辛不像他那样知道那么多后来的事,反倒没有心理包袱,果断说道:“当然是谁赢都不好,最好是双方打生打死却谁也奈何不了谁,我们才好从中牟利。”
    高川哈哈一笑,竖起大拇指来:“是这个道理。嗯,不过双方还不够,最好能让欧洲人也站稳了,来一局三国志,这才打得热闹。既然如此,那么路线就清晰了。伊尔汗国人虽多,但是精锐程度不能跟马穆鲁克比,我看他们多半是讨不了好的。而他们这次要是败了,估计欧洲人也会被彻底从黎凡特赶出去,那样多寂寞啊?所以,我们得帮帮他们才行。正好南印度那边的局势也稳定下来了,我们抽调一批兵力出来,联系一下约翰他们,好好会一下埃及的拜伯尔斯苏丹!”
    ……
    1272年,4月25日,哈勒普城。
    一支庞大的大军出现在了哈勒普城的东北方。这一路走来,他们战胜了不少马穆鲁克哨兵及他们在当地招募的雇佣兵,来到了这座叙利亚中心大城的脚下。然而他们都知道,战争现在才刚刚开始。
    大食地区看上去面积很大,但其实大部分都是沙漠,只有地中海东岸亚美尼亚高原南部两河流域这一段狭长的弧形地带适合人类居住。这一地带也就是著名的“新月沃土”,人类文明最早的发源地之一。而哈勒普,也就是后世叙利亚的阿勒颇,正处在这道新月西北部的必经之地上,无论是地中海和波斯湾之间的东西商路,还是小亚细亚到埃及的南北商路,都要从这里经过。自然,商路也给此城带来了无尽的财富。
    十多年前旭烈兀西征的时候,蒙古大军曾经一度攻占过哈勒普,不过那年他们很快被马穆鲁克击败,退出了叙利亚地区。从那以后,哈勒普及周边地区就一直在马穆鲁克的掌控之中。
    今年,伊尔汗国的阿八哈汗决定征讨马穆鲁克,夺取叙利亚这块肥美的土地。他把这几年攒下的第纳尔和迪拉姆拿了一大部分出来,召回分散在各地的蒙古精兵,并且征召了仆从国的兵力,气势汹汹地从亚美尼亚高原南下,直扑哈勒普而来。
    “真是一座好城呐。”
    哈勒普西北的一处小山上,联军的主帅阿鲁浑用望远镜观察过这座大城的全貌后,由衷地感叹了出来。
    阿鲁浑是阿八哈的儿子,这次被他派出来亲自掌握这支大军,显然是寄予了厚望的。
    伊尔汗国的创立者旭烈兀也是一代枭雄,不过他传位时效仿成吉思汗,给儿子阿八哈挖了个大坑,也就是把汗国内不同地区分给不同的儿子治理。这就使得阿八哈虽然是汗,却不得不被兄弟们掣肘。也正是因此,才使得阿八哈对忽必烈如此恭顺,因为来自本家大汗的认可能够增加他的合法性。而现在他把儿子派来掌军,不用多说,肯定是为了增强自己这一系的威望。
    阿鲁浑现在不过二十出头,见识还不多,看到如此大城以及城内成片的用当地盛产的石灰岩筑成的灰白色建筑,自然惊叹了出来。
    不过他身边的副手图答温摇摇头,抬手指着城东的一处小坡说道:“城虽大,却不能守,我们真正要攻占的,只是那个。”
    图答温是当初旭烈兀所封的“叙利亚埃米尔”,名头很大,但其实只是个空头司令,因为叙利亚大部分都在马穆鲁克手里,他掌握的地盘只有叙利亚北部临近高原的一块小地方。他当然不会甘心于此,这些年来一直在谋划夺取整个叙利亚,为此收集了大量的情报和制定了进攻计划。也正是因此,阿八哈决定出征后第一时间就把他派作阿鲁浑的副手。实际上,他才是这支联军真正的指挥者。
    阿鲁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在那座小坡上有一处城池,他又抬起东海望远镜仔细看过去,一看就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小城不简单啊!
    图答温适时解说道:“哈勒普城太大,不可能守得住的,当地人也不会守,只要我们打过去就会老实投降,当年我随老汗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可是东边那座卫城却不简单,据说千年前就有了,后来不断加固,前几年拜伯尔斯又派了大工匠努拉尔扩建,用巨石砌墙,周边挖了深不见底的壕沟,只有三座吊桥可以通行。据说城内也有无数机关,这就不是我能探知的了。总之,这座卫城想拿下来非得费我们大量力气不可,可要是绕城而过,里面的数千守军又会威胁我们的后路,总之是个两难的抉择。”
    阿鲁浑点点头,理解了这一点。他率大军一路过来,经历了数场小战斗,都很轻松地赢下了。但即使是他这种第一次上阵的人也看得出来,马穆鲁克的守军并不是真的在抵抗,只是随便一交手就撤退了。
    马穆鲁克和蒙古人一样,都是骑兵见长的军队,没必要纠结一关一隘的得失,完全可以诱敌深入,等敌人师老兵疲了再伺机决战。
    现在这座哈勒普卫城,就是马穆鲁克给伊尔联军出的一道难题,攻城会损耗自己的力气并耽误时间,而绕城而走会威胁后路,无论怎么选择,都会使得力量此消彼长。
    但这种事情他们在出发前就预料到了,自然也做好了应对方案。
    阿鲁浑微微一笑,说道:“所以我们才会在这个小麦成熟的季节过来。马穆鲁克想要诱敌深入,可我们为什么要深入,拿下叙利亚还不够吗?就按我们之前商量好的办,我们筑城与哈勒普卫城对峙,派兵去周边地区收取税赋,派那些波斯民户去重建安条克城、在当地屯田种粮。我们就这么不走了,我看拜伯尔斯能不能沉住气不打过来!”
    ……
    4月29日,哈勒普卫城。
    “啊啊啊……嗷嗷嗷!”
    在阿鲁浑和图答温以及一众联军将领的注视下,一队来自罗姆苏丹国的仆从军试着攻上卫城的吊桥。
    罗姆苏丹国是突厥人在小亚细亚建立的国家。“罗姆”其实是“罗马”的意思,突厥人来到小亚细亚,听说了罗马的威名很是羡慕,于是给自己也起了个同样的名字,一度给正牌罗马造成了严重的危机。不过威风的日子也过去了,当年旭烈兀西征的时候轻松就把他们给打爆了,罗姆苏丹国成了伊尔汗国的附庸,这次不得不派兵随蒙古人出征。显然,他们在联军中的地位不会高,现在便首先扮演了炮灰的角色。
    这群穿着皮甲的突厥士兵举着盾牌,硬着头皮列成纵队往桥上走去,然而走了没多久,桥对面两个角堡就射出无数的箭矢,攻向他们的头顶和侧面。不仅如此,还有一队披甲的埃及士兵从桥对面的堡中出阵,举着长矛对攻过来。
    之前的远程攻击其实并未造成太多的杀伤,但阵容严整的长矛兵一出现,突厥人顿时失去了获胜的希望,士气一下子崩溃,推搡着向后溃逃回来。而这么一乱,狭窄的吊桥上就出现了大危机,不少边缘人就这么被挤了下去,落入深不见底的壕沟摔死在里面。
    罗姆军上去百人,最后不过退了五六十人回来,堪称惨败。不过两名蒙古主帅对此早有预料,并不意外,脸色都冷冰冰的,毫不心疼。
    之前的几天,他们在哈勒普城西北的山区设立了营地固守,今天又带了一部分兵力来到城东的卫城,想试探一下这里的成色。而等到了卫城边上,亲眼见识了这里的防御设施,伊尔联军中的每一个将领都不得不承认这绝对是个硬骨头。
    就拿这深不见底的壕沟来说,“深不见底”绝对不是夸张的形容,它依地形挖掘而成,不知道当年动用了多少人力,总之足有好几十米深,摔下去必死无疑。这么深,也别想着负土填平,完全称得上人工天险,几乎无法逾越。想越过这道壕沟,只有从三道吊桥过才行,而这吊桥是由卫城那边控制的,想放就放,想收就收。就像今天,守军大大咧咧地直接放了一道吊桥下来,嘲讽似地等着联军来攻,结果嘛,现在也看到了。
    而即使过了吊桥,后面依然有修缮完善的高墙深城,攻进去几乎不用想。
    罗姆将领阿尔斯兰见手下狼狈逃回来,面子上挂不住,当即对阿鲁浑请命道:“殿下,让我带兄弟们再冲一次吧!”
    他旁边的特拉布宗将领苏拉若系里发现这是个好时机,也主动请缨道:“殿下,不如让我的重步兵上去吧!”
    与冒牌的罗姆人不同,特拉布宗是真正的罗马后裔,是前罗马统治者科穆宁家族在黑海南岸建立的“帝国”。这个帝国并非被蒙古人武力征服,而是通过联姻主动与他们建立了密切关系,这次他们也派了少量兵力加入联军,地位比罗姆人还要高一些。
    苏拉若系里现在主动请缨,不是出于勇敢,而是看准了蒙古主帅并无鏖战的意思,正是表忠心的良机。
    果然,阿鲁浑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旁边的图答温也说道:“罢了,就这么条破桥,再多人上去也是送死,不需再白白折损兵力了。”
    就算是不要钱的仆从军,也不能随便浪费啊。
    阿尔斯兰和苏拉若系里都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躲过去了。
    但又一名来自亚美尼亚的将领海拉尔忧心忡忡地说道:“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敌人有所准备,想夺下这座吊桥可是千难万难。但是,就算能夺下,他们把桥一收,不还是没办法了?所以,我们不能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必须要想别的办法才行。我建议,我们还是运来木料,打造成大型越壕桥,自己选择进攻方向,这才有希望把这座卫城给打下来。”
    亚美尼亚人与伊尔汗国关系匪浅。当年,正是亚美尼亚国王海屯为蒙古人带路,为他们提供了大食和波斯地区的众多情报,并号召当地的基督徒迎王师,才使得西征进程一帆风顺。如果说罗姆人在伊尔汗国体系中是四等人,特拉布宗人是三等人,那么亚美尼亚人就是二等了。这次伊尔汗国与欧洲十字军的再度联合,也是亚美尼亚人穿针引线的结果,现在联军中真正为战事操心的,除了蒙古人也就只有他们了。
    阿鲁浑看向海拉尔,面色和善了不少:“海将军无需担心,横竖是一座小城而已,何必非得硬啃?哼,这座深壕,既是他们的壁垒,也是他们的牢笼,只要把这三座桥给锁了,他们还怎么出来?既然出不来,这座卫城也就可以无视了,让他们在里面自己饿死吧。”
    海拉尔听了,深感欣慰:“殿下英明,那在下就放心了。那可是要在桥的这一侧筑堡,堵住他们?”
    阿鲁浑笑了一下:“堡是要筑的,但也不用大费周章,直接把桥打断了就是。”
    海拉尔一惊,问道:“这桥一收,离壕这边上百步远,怎么才能打得断?”
    攻桥的办法他不是没想过,但是投石机的射程就那么近,敌人把桥一收就很难够到了。而且对面墙头上也架着投石机,位置更高射程更远,到时候对射起来自己这边吃亏,并不是个好办法。
    阿鲁浑又是哈哈一笑:“以前不行,但现在我自有办法……来人,给我把这个门给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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