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4年,1月20日,居庸关。
    重炮连的炮兵们将四门大炮从拖拉机上解下来,套上牵引带,喊着号子前拉后推,把它们一点点拖入了阵地的炮位之中。
    炮阵位于甲关之南,透过甲关的城门,正好可以看到北边的乙关。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穿过这道不大不小的门,狠狠地把炮弹打在乙关的城墙上。
    这对于滑膛炮来说很难做到,而对于线膛炮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炮兵们赶了这么久的路,如今把一腔郁闷都发泄了出来,迅速完成了一系列准备工作,将瞄准具对准了远处的山间的关墙。
    “放!”李涛亲自上阵,拉响了一号炮的击发机关。
    击针重重地装在药筒底火之上,大块的机制火药被引燃,迅速而有序地燃烧、膨胀,将一枚重达18kg的穿甲爆破弹推出膛中。弹头伴随着一声陆地上罕见的巨大响声,以450m/s的初速旋转着呼啸飞出,准确地穿过甲关城门,然后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在声音抵达之前一头撞在了乙关城墙上!
    “咣!”
    弹头伴随着巨大的动能撞在关墙上,立刻砸碎了城砖,穿透入夯土之中。片刻之后,弹头内部的定时引信也达到了极限,装药被引燃,发生了猛烈的爆炸——土墙内部轰然膨胀,砖和土大片垮塌下来,尘土被抛上天空,一时间烟尘大作,地动山摇!
    一号炮在事先布置好的倾斜木轨道上后坐了一段距离,然后被炮兵推着复位,归位后就立刻开始装填起来。
    “好!”虽然被烟尘遮挡看不出具体战果,但李涛还是叫好了起来,“继续炮击,打它十分钟再说!”
    于是,四门炮就接二连三开起了炮,炮声几乎如同鞭炮一般不间断地响起,炮弹如泼水一样撞在关城上!
    ……
    另一边,南大关上观战的齐秉节听着这轰隆巨响,胸腔在共鸣着? 脚下似乎都能感受到前方传回来的震颤。
    “这? 这是什么炮,为何竟恐怖如斯?”
    他疑惑、惊惧? 却不知所措。这时候能怎么办? 难不成还能派人出关夺炮?要是有那本事,他们何须躲在关城之后啊!
    突然? 一声异样的声响传来,然后就在南大关诸兵将的众目睽睽之下? 乙关中间偏右的一段城墙就这么垮塌了下去? 土石崩落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同时却有漫天的烟尘扬起!
    东海军似乎是察觉到了垮塌,停止了炮击,战场一时安静了下来。但土石不断滑落的细碎声音依然在山间回响着? 与空气中的尘土一起进入观战者的心肺之中。
    一名军官忍不住惊道:“这? 关城里的人还能活么?”
    另一名军官则更为恐惧:“乙关没了,要,要是他们再朝南大关打过来,这……”
    说起来,上次以重火力摧破城墙的战例? 还得追溯到十多年前李庭芝攻涟水南城的时候。再往后,代由于东海人的介入? 火器和城防进步极快,很快就进入了野战炮轻型化+城墙厚重化的防大于攻的态势? 攻城时像旧时代一样倾向于攻击城上的人员,而不是攻击城墙本身。这种常态已经持续太旧了? 以至于许多人都忽视了城墙被摧毁的可能性? 而今日? 他们再次回想起了这种恐惧!
    齐秉节匆匆召集诸人商议起了对策,可半天也拿不出个办法来。就在这段时间里,烟尘渐渐散去,乙关的惨状露在了众人的眼目之下——一幅惨状啊!
    城墙右部大半垮塌,左边同样千疮百孔,中空的内部炮位和藏兵洞几乎全灭,整座城已经不成样子了。
    这幅惨状,不仅让元军惊愕,就连东海军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直过了好几分钟,南边才响起冲锋号,那些早在甲关后面准备好的降兵夹杂着一些红绿衣的东海兵冲了过来。这次,乙关上再没有反抗了。
    看着他们逐渐沿着垮塌的土坡冲上乙关关墙,齐秉节慌了,立刻下令道:“开炮,快开炮!”
    南大关上的火炮立刻对着乙关打起了炮,“轰轰……”
    呃,但是,尴尬的是,由于乙关关墙矮了一截,火炮俯角不够,在半空中越了过去。
    齐秉节急道:“都傻了?换铁砂弹!”
    炮手们匆匆装了霰弹进炮膛中,然后又打了出去。这次的效果要好上不少……但又有了新的问题,破损的关墙上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攻上来的东海兵往后面一躲,铁砂就拿他们没什么办法了。
    不仅如此,还有些东海兵大胆地在炮击间隙冒出头来拿火枪对这边打过来,打得出奇地准,经常能从小小的炮窗打进来伤人,极大地影响了炮击效率。打到后面,守军甚至不得不把炮窗挡上暂避锋芒。
    南方远处,开始有东海兵带着一些降兵清理废墟,试图平整出一条道路。而在更远处,一门巨炮从甲关的城门中现出了身形……
    齐秉节取出望远镜,观察起这门巨炮:“难道就是这门炮打垮了乙关?看着也不算多大啊……”
    120炮论起体型,并不比元宋两国铸造的一些超规格的几千斤重炮更大,所以外人看了容易产生迷惑。但论起实力,它发射的弹头重量可比当下最大的滑膛炮还要重一倍,破坏力更是远远超出。
    但很快齐秉节又意识到了不对:“等等,我现在能看见那炮,炮岂不是也就能打过来??”
    的确,东海炮兵在甲乙关之间跑来跑去,很快就找到一处视野合适的位置,挖土修起了阵地。
    城上的元军诸将无不脸色发白。面对那等重炮,南大关即便比乙关坚固一些,又能多顶多久?
    千夫长徐合走到齐秉节身边,一脸忠心地说道:“万户,现在前线战况不明,未雨绸缪,中大关也该筹备起来了。此事一般人做不了,最好还是您去亲自坐镇……”
    齐秉节一愣,然后心思迅速转动,欣慰地拍了拍徐合的肩:“有道理,中关才是关键所在,少不得大将镇守。徐兄弟,那这南大关就暂且交由你来守御。”他眨了眨眼睛,“见机行事。”
    “啊?”徐合一脸错愕,他本来只想拍个马屁,怎么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但看齐秉节的表情,他还是咬牙接下了任务:“是,只要南大关有在下一日,便不可能被东贼攻破!”
    齐秉节哈哈一笑,又与他交待了几句,便带人撤离了。
    送他走后,徐合立刻准备起了来……也没什么可准备的,只能匆匆把墙里的驻兵都撤到后面的瓮城里,以防被一锅端。
    他本人倒是挺大胆,依然站在正面的关墙上,以接收炮击时的第一手信息。当然,撤离的道路也已经清空,随时可以退回去。
    东海军在乙关那边准备了一阵子,到了下午,才正式开始炮击,然后就是——
    “轰!”
    巨响传来的同时,一枚沉重的尖头铁弹砸在了徐合脚下的城楼中,强烈的震颤自脚下传来,他一个没站住,直接摔倒在了地上。还没等他爬起来,下面的弹头轰然爆开,不知道炸到了哪根柱子还是什么的,总之不远处的一处地面突然塌陷了下去!
    这一下把他吓了个肝胆俱裂,手脚并用向后爬去,好不容易才逃到了后面的安全区——其实也没多安全,炮击仍在继续,脚下的关墙仍在震颤着!
    徐合大脑轰鸣着,下意识就要逃出去,反正只要他不在南大关了,南大关就算被攻破也与他无关了。可齐秉节才走没多久,他这就要逃的话也太丢人了,于是决定等关墙垮塌了再说……可突然又出现了异状!
    炮击的声调突然一变,从那种巨响变成了更熟悉的小一点的轰鸣声,然后几个小黑点划着高抛物线越过了关墙,在半空中爆炸了开来!
    紧接着又是接连不断的榴霰弹打过来,钢块成片地泼洒。前不久刚从关墙内撤出来的元军躲过了大力直击,却又暴露在了这从天而降的打击之下……
    徐合一边往掩体里逃去,一边气愤地道:“这些东海贼,也太卑鄙了!等这波过去了,我就去中大关请援兵,回来与他们死战……咦,怎么真停了?”
    无处不在的爆炸声突然停歇,空气安静下来,让人还真有点不习惯。
    但也没真的安静下来,还有些细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竖起耳朵听着,随着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听清了——是关墙两侧传来的喊杀声!
    徐合勃然色变,匆匆从掩体里出来,爬到了高处,然后果然看到了令人惊恐的一幕:许多穿绿衣的东海兵从关墙两侧的山林中冲了出来,占领了几乎无人防守的关墙!
    “太卑鄙了!”徐合忍不住喊了出来,“不是说好了的要毁城墙的吗?怎么又派兵来攻了?!”
    另一边,曾向下士带着自己的班登上了城墙,用步枪驱散了一批试图回援的元兵。他看了看下面四方的瓮城,摸着下巴道:“就该这样嘛,多好一座城,毁了多可惜啊……”
    ……
    数日后,1月24日,奉圣州。
    齐秉节往脸上摸了一把灰,又弄乱了一下头发,然后走进了州衙之中,对里面高坐着的真金哭喊道:“太子,属下无能,未能拦阻住东海贼,罪该万死,请太子责罚!”
    前几日东海军祭出重炮,攻占了南大关,此后便一路势如破竹。若元军坚守,便用重炮轰击,反之若退避,便派步兵夺取关隘,虚虚实实,闹得元军不胜其扰。
    如此这般,继南三关后,他们又接连攻下了中央的六处关卡,现在只剩北大关和周围的两个小关还在元军手里了。
    但是北边这三处关隘防御重点是对关外的,遇到关内来的东海军恐怕比前面那几关陷落得还要快,所以齐秉节干脆也不坐镇了,早早来了后方的奉圣州向真金复命。反正,相比不堪一击的关墙,关沟内崎岖难行的道路才是东海军真正的阻碍。
    真金一脸心灰意冷的样子,也没注意他的做作,只是叹道:“守不住了么?果然如此啊……如今内外阻隔,燕京廉先生也没个消息,不知如何了。恐怕多半也凶多吉少了,我大元,难道真要……”
    “殿下!”他旁边得陈嵬立刻出声劝诫,“我大元地跨千里,不过是丢了区区河北一地罢了,算什么呢!”
    齐秉节抬头注意到了此人。他之前就听说过陈嵬的名声,听说是皇帝的心腹,这些年来做了不少大事,不过还是第一次见正主。这次似乎是皇帝听闻燕地战况不利,紧急把他派来了解情况的,既然如此,得给他留个好印象才行。
    于是他立刻附和道:“说得好!自唐末以来,有几个汉人能在关外纵横的?”
    陈嵬看了他一眼,表情微妙地点了点头。
    真金一愣,随即立刻对陈嵬点头道:“陈先生说的是,我身为大元皇太子,是该振作起来才是。只是现在东贼势大,我该如何是好呢?”
    陈嵬说道:“居庸关既然不可守,这奉圣州恐怕也不安全了,殿下不如西迁大同府坐镇吧。这关外不比关内,气候恶劣,土地贫瘠,东贼即便攻出关来,一刻也不会攻太远,太子自可从容调集草原诸部,与贼军慢慢周旋。”
    齐秉节又附和道:“此乃上策!”
    见两人一唱一和,真金叹道:“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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