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城守将田秋辞,字翁之,叁十有五方才任了此职,此后便一直驻守在边城。
    千里江河,狼烟滚滚。
    楼城之上,田秋辞远远望见江河之央驶来数人,心恐是敌军,当下欲要下令将士放箭,便听江面传来一声朗笑。
    “主公且慢!吾乃徐州司狱景昔,奉圣上之命前往稽郡抵御叛军,还请主公敞开城门,我等好入城一商决议!”
    隔着江岸,田秋辞看不太清船舵上的人,只听得来人声如行云,又柔似絮柳,令人辨不出男女。
    “大人,来人不可信。”侍从陈旭垂头劝道。
    田秋辞凝了眉宇,望向河面愈近的船只:“既是奉了圣命,怎不赶往稽郡,何以来我这章城?”
    景昔拢袖,仰头望向城墙上的人影:“不瞒主公之言,现稽郡城破,叛军来势汹汹,已是杀至章城河岸,主公定也听过唇寒齿亡之说,稽郡失守,章城何以安存,主公若是不信,待我等上岸,便派你的侍卫前来一查军符便知,不过叛军现已濒临城下,主公将我等推拒在外,只怕……”
    “我信你便是!”田秋辞一撩风袍,朝身后道,“开城门,放人!”
    “大人,使不得!”陈旭急声,“还是让属下出城查探一番再做定夺!”
    田秋辞负手下了城楼:“料她也不敢妄言,你备下人手埋伏在城墙之上,若此人有假,便让她有来无回!”
    船舵靠了河堤,景昔拂了拂衣袖撩摆上岸。
    “此人可是能信?”杨奎神色凝重望了眼紧闭城门。
    “跟着我,少说话。”
    见她神色淡然一路上前,杨奎红了耳根握紧手中燕翎刀,这女人训斥起人来,当真是不留情面,偏又让他无力反驳,生了心的想要跟着她,誓死追随也不为过。
    景昔上前,抬手拍了拍沉重门环。
    良久,深红石门吱呀一声敞了开来,迎门而出的将士微微行了番军礼让开身子:“我家主公有请!”
    巍峨高耸城墙下,是一条幽深宁静青石大道。
    景昔微微望了眼城楼之上云阁,笑了一声,脚步悠然。
    赵弦宁与杨奎一左一右紧随其后,周围太过安静,这让久经沙场的两个男人眉宇深凝,半刻不敢分心得查探着四周。
    云阁内,田秋辞长眸微眯,透过窗缝望向缓缓走来的人影:“竟是个女人?”
    登楼时,景昔顿了顿,吩咐身后两个男人及一众将士原地候命,便撩摆上了城楼。
    “你不跟上?”杨奎忧了神色,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拿手肘碰了碰身旁男人。
    “我信她。”赵弦宁微微闭眸。
    “你怎么比我还唬!”杨奎气得嗤了一声,“若是楼上有诈,你我哪还来得及出手?”
    赵弦宁皱眉,望向青石耸立的云阁,垂眸漠然不语。
    上得城楼,景昔长叹一声,望向城楼之下的涛涛江河。
    浪潮翻涌而起,耳边风声呼啸。
    “司狱大人为何叹息?”一声浑然笑语传来。
    景昔回身,见来人一袭绛色长衫,腰束蓝锦玉带,不似寻常武夫的紧衣肩甲,面容,也素净多许,虽谈不上俊逸,却有股沉稳的气宇,令人不容小觑。
    “叹这天下苍生何时安然。”景昔微微拱手,作了番礼,“主公气度不凡,乃我大邺之良臣。”
    闻言,田秋辞却是不动声色望向江面:“景大人巾帼枭雄,千里迢迢抵御叛军,我田某自愧不如。”
    景昔微微一笑,呈了军符上前:“主公且看。”
    田秋辞回身,望了眼她手中之物,眉宇一蹩,随即笑了面容:“田某烧了茶水,你我到阁内闲话。”
    说罢,负手行了两步,眯眸望了眼城楼下两个男人,暗暗扬了唇角落座。这女人气魄不凡,他是知晓,从江面一言,再到孤身上得城楼,举手投足,大气轩昂,不输男儿半分。
    “你要我出兵伐敌?”他问得直截了当。
    景昔微微点头:“是。”
    她也回的利落干脆,田秋辞笑了一声,端过火炉上茶壶,微微倾手,热气腾腾的细流顺势落入茶碗之中:“我虽甚少入朝,也知稽郡出了乱子,便是今日阁下不请,田某也要主动请缨讨伐叛军,即是今日郎将来了,田某便多了一分胜算。”
    景昔微微抬眸,看他端了茶碗递来,便也随之一笑接过,她从未说过自己的郎将身份,对面这男人却能察言观色瞧出她的官衔,这让她无疑又多了几分敬仰。
    “主公虚让。”景昔笑然抿了口茶水。
    田秋辞又斟了一碗,端着轻轻晃了几晃:“我对敌军不甚了解,只知叛军首领曾是镇守边县的军将卫苍,郎将可否再告知一二。”
    “他已被我除掉。”景昔放下茶碗,“不知主公可是知晓大邺的女祭司,陆雯月,或是,可认得青云叁杰,叶云詹?”
    闻言,田秋辞眸中一亮,微微惊愕:“可是那位通天仙道叶叁师?”
    “他是我师父。”
    此言一出,田秋辞面色变幻了几许,又缓缓镇定下来:“敌军有多少人?若是有叶云詹助阵,只怕我们还要从长计议,郎将可有何计策?”
    景昔微微抬眸:“主公有多少兵马?”
    “算上杂役,两万。”
    “敌军有七万。”
    田秋辞一怔,望向对面女子,却是见她神色平静吹了吹茶水。
    七万敌军,便是大罗金仙助阵,只怕也难敌此关,他也终是知晓这女人为何会来投靠于他,定是吃了败仗,走投无路才会将敌人引到他这章城来,拿着军符,挟天子以令诸侯,若他不开城门出兵,便是抗旨,如今他开了城门,便等同于引狼入室。
    他微微摸了摸茶碗,一双深眉皱成了山川。
    掩在暗处的陈旭透过大开的木窗,紧紧盯着阁内的一举一动,只要那只摸着茶碗的手指陷入茶水里,他便立刻令人放箭。
    景昔眯眸,望了眼火炉上茶壶,淡然笑声:“是壶好茶,可惜烫得过了火候。”
    欲要陷入茶水的手指顿住,田秋辞抬眸,望着她沉了声音:“郎将也只饮了一口而已,如何就知过了火候?”
    景昔笑然,低头望着碗中茶水:“我虽只饮了一口,却也尝出了苦涩之味,主公定是早早热上了这壶茶水,只等我来尝个一二。”
    田秋辞凝了眉宇,他如何听不出这话中之意,这女人早已瞧出了端倪,却还能镇定自若与他笑谈。
    半晌,他长笑一声,放下茶碗:“田某任凭郎将差遣。”
    两人却话半日,一壶茶水饮尽,又下了城楼观赏了多时城貌,田秋辞只觉越发投机,但看天色已晚,便就安排了晚食住宿,聊至夜幕深绥方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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