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山脉中下起大雨时,大秦西南也是阴云连绵,冷飕飕的阴风从西北而来,扫荡了大半个平原,整个大秦都沉浸在冬日即将来临的气氛中,百姓们忙着大肆采购过冬需要的东西,柴火、棉衣、粮食,甚至是茶叶和盐,毕竟一旦下起大雪,运输就会多有不便,很多东西都会价格上涨,不如趁此机会多买一些,能用到明年开春,仔细算算,其实能节省不少银两。
    这个季节是所有商会最忙碌的时候,除了接待凡人,修士们的生意也会火爆起来。
    虽然很多修士口口声声说着修凡两立,但修士和凡人间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譬如修士使用的低阶灵药,很多都是由凡人上山采摘的,而一旦大雪封山,这些灵药的价格也会随之上涨,或许大宗的修士不在意这一点价格的变化,但那些小门小派和散修们财力不足,每一块灵石都要精打细算才行,所以在秋季购买灵药灵材也是小修士们的习惯。
    而在大秦,有头有脸,拉来十个普通人有半数能叫出它名字的商会约莫二三十家,囊括了百行百业,它们的背景各不相同,有大秦朝廷支持的,有几大宗门做靠山的,也有身份干净,纯粹是靠自己打拼上来的,这些商会的驻地分散在整个大秦,但也有些特点。
    比如说几大宗门支持的商会,驻地几乎都集中在西南的几座大城里,太和、金远、盛兴,这三座城也因此繁盛起来,是大秦西南最热闹的地方。
    太和城里。
    喧喧嚷嚷的人群挤满了大街小巷,他们不止是本地人,很多是从附近的小城和村庄赶来的,不少人推着独轮车,上面堆满了麻袋、盆罐和大大小小的包裹,人们脸上喜色洋洋,已经过了秋收季,庄稼卖了,百姓们正是兜里最富裕的时候,而过冬采买,一直都是一件忙碌却有趣的事。
    城门洞开着,太和城的兵丁比往日多了不少,人一多,也容易起冲突,而且也可能混进来某些危险的家伙,所以兵丁们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往来的行人看个不停,试图寻找到可疑的人,不过他们大多实力低下,应付凡人还行,辨认修士就不那么容易了。
    在他们没注意的地方,几个修士化成了凡人的样子,穿着大秦百姓喜欢的淡黑色麻衣,推着独轮车,不急不慢地入了城,嘴里还讨论着要买什么,眼中的惊喜兴奋也演得一丝不差,但等过了城门,也避过了街上巡逻的兵丁,他们便加快了脚步,随随便便在附近的店铺里买了些衣物、粮食,就绕到了城里最大的一家商会门口。
    他们推着独轮车进了院子,这里已经挤满了人,这家商会名为听轩阁,据说背后站着玄妙宗和枯剑山,所以靠山很硬,没什么人敢在这里闹事,商会占地极大,前院是三栋品字形的高楼,卖的东西多种多样,而中院是货仓,除了货物外,各地分铺上缴的银钱、灵石也堆在这儿,所以这里是整个商会防守最为严密的地方,门口有修士把守,前院的客人是禁止到此地的。
    后院是商会的待客、休息之地,自己单开了一道门,商会的大客人或是来拜访的朋友都是从此出入的,但也有一条小道直通前院,这几个化成凡人的修士将独轮车停在院里,左右望望,趁人不注意便钻进了这条小道,对把守的修士出示了一枚令牌,很快就放行了。
    这条小道完全是封闭的,中间没有任何门户,直通后院的一栋偏楼,几位修士急匆匆地冲过小道,偏楼中已经有两位商会主事在等候了。
    偏楼中的一个书架陡然开启,两位主事赶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见过来使。”
    “不必多礼,”领头的修士摆了摆手,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看了一眼关得牢牢的房门,“玄妙宗的那位任主事呢?”
    “商会在京城有个生意要谈,我们二人借事推脱,派他去了。”
    “所以此地在我枯剑山的控制下?”这几个修士正是枯剑山的人,领头者是枯剑山的长老,名为岳申,他盯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主事,“蔡主事,你们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控制整个商会,把玄妙宗的人都踢出去?”
    蔡主事一惊,想到今日的传言,顿时口干舌燥起来,忽然明白了为何昨日山中传来消息,命他二日支开那位玄妙宗任命的主事。
    两位主事对视一眼,还是由蔡主事开口,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能死人吗?”
    “最好不要。”岳申摇了摇头。
    “那至少要十天,”蔡主事缓缓开口,“太和商会是我枯剑山和玄妙宗共同出手建立的,但成立之初,其实没有定下任何约定,只是约好了每年赚取的利润平分,两宗作为靠山,只需要撑撑面子就行了,很少会插足商会的具体运转,这些年,商会一直有三位大主事,我们三人共同决定商会的大小事务,而在下面有十九个分铺主事,十三个是我和林主事的人,剩下六个是任主事的人,要想换掉这六个人,得从其它分铺调人才行,而且他们未必从命,恐怕得用些非常手段。”
    “什么非常手段?”
    “伪造文书,”蔡主事说道,“按照商会规矩,任免一位分铺主事,得有我们三人的同时许可才行,任主事是绝不会同意此事的,所以我们只能伪造一份文书,先夺了那些分铺主事的权,将分铺掌控到手里。”
    岳申沉吟片刻,“十天时间太长了,最多只能给你三天。”
    “三天?”蔡主事一惊,连连摇头,“时间太短了,根本拿不下这些分铺,岳长老,掌控一个分铺,光靠换主事是不行的,还要掌控货物往来、大客户还有账册等很多东西,不然生意会出问题,比如说常易城的那家分铺,手底下还有一座灵石矿,得一起把灵石矿的控制权拿到手里才行,不然会亏损一大笔银子。”
    “三天时间就是极限,你能做到多少?”岳申紧紧盯着蔡主事。
    “这......”蔡主事迟疑了,他思索片刻,忽然起身,到书架旁取下几本账册,与身旁的主事低声商议了一会,才小声回答道,“若只有三天,商会不得不舍掉一成半的买卖。”
    “一成半?不算多!”岳申有些惊喜,来之前山中长老已经做好了壮士断腕的准备,甚至以为会丢掉至少一半的生意。
    蔡主事舔了舔干涩的嘴角,小心问道,“岳长老,问句不该问的,山里真的要与玄妙宗决裂了?”
    岳申冷冷扫了他一眼,“不该管的事不要问!”但片刻后他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有些事需要尽早准备准备,商会未来如何运转,还是要交给你们二人的,这亏掉的一成半生意也要琢磨琢磨从什么地方补回来,我看与大秦合作就不错,有时间不妨与太和城的城主商议一下。”
    说话听音。
    蔡主事瞬间就懂了,他们这些商会都是在大秦讨饭吃,与大秦的关系虽然都还算过得去,但毕竟关系有远近,有大秦背景的几家商会混的是风生水起,那几家没有大背景的商会也过得不错,但他们这些西南宗门扶植起来的商会,过的就没那么轻松了,每年走关系,套人情花费的钱财都不少,而大秦朝廷的那些油水十足的生意,比如说漕运、盐铁、灵石法器和符纸,他们更是半点都拿不到。
    若是真能与大秦做生意,别说那一成半了,他们听轩阁甚至有可能多赚不少。
    岳申交代了几句,便从书架后的小道匆忙离开,在前院买了些廉价的首饰,推着独轮车,在大街上继续游荡了半个时辰,才出了城。
    他们如此低调,又是化妆又是遮掩,自然防的是玄妙宗的人。
    而这样的事,在大秦各地接连发生。
    大秦西北,毫泊山脉。
    这里极为荒凉,连树木都不多,黄棕的山脉瘦骨嶙峋,处处皆是顽石,但就在这山脉之中,有三座大矿,一座出产凡铁,一座出产灵石,一座出产稀有的凤血金,虽然不能说是价值连城,但也足以大多数宗门心动。
    而这里,正是玄妙宗和枯剑山的所有物。
    因为两宗的同盟关系,这矿到底属于谁其实难以说清,两家同气连枝,这千年里也没怎么计较此事,挖出来的矿皆是平分,而除了管事的人外,这里的矿工也都是从附近的村庄里雇来的普通百姓,这里虽然远离繁华,但也颇为安宁,有大秦盯着,各大宗门都不敢压榨百姓,所以不仅工钱给的足,每日休息时间也不少,所以上下都一直颇为和气。
    但今日不同,采矿已经停了,所有的矿工都呆在山窝中的住所里,他们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着。
    “怎么回事?今日怎么停工了?”
    “听说主事之间闹起来了。”
    “主事间有什么好闹的?争女人?”
    “那才不是,听说好像是枯剑山的主事把玄妙宗的几个主事关起来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侄女是刘主事的小妾,她说得还能有假?听说不止抓了人,还夺了权,矿山的采买、账册以及玺印都被枯剑山的人控制起来了。”
    “那些有什么用?咱这矿山连个契书都没有,归谁还不是看谁拳头大?”
    “不知道吧?我侄女说了,听说昨夜大秦连夜派人过来,现补了一份契书,上面写的就是枯剑山的名字!”
    “那玄妙宗呢?”
    “当然是被踢出去了!”
    “这是要出大事啊!”有人激动起来,探头朝外瞅了一眼,忽然愣住,随即捅了捅身旁的人,“快看,外边有人守着!”
    “是枯剑山的修士!”
    “不止,还有咱大秦的兵!”
    “怎么回事,不让咱出去了?不会有事吧?”
    “这你担心个屁!不管是换了谁当主子,总得要人来挖矿吧?这些大人物犯不着为难咱们这些百姓。”
    “说的也是。”
    这些矿工心思忐忑不安,虽然说不清这事有多大,但也隐隐意识到,要有大事发生了。
    而在大秦北疆的群山里,也有几个修士悄悄地入了山,他们身影鬼魅,趁着夜色,隐匿了身形,溜入了一家名为万雷宗的小宗门。
    这些修士自然也是枯剑山的人,而这家万雷宗,正是枯剑山的嫡系,往前数个一千年,这家宗门的老祖宗还是枯剑山的记名弟子,两家的渊源很是不浅,虽然万雷宗不是枯剑山在北疆的代言人,但却是枯剑山最信任的下属宗门。
    “见过长老。”
    万雷宗宗主和几个亲信在大殿中恭敬行礼。
    “道友不必多礼。”枯剑山的长老遮掩的很严实,穿着厚厚的道袍,带着斗笠,北疆的大雨帮了他们不少忙,让他们很好的隐藏了身份。
    “长老此番秘密前来可是有要事?”万雷宗主其实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但不敢点明。
    “北疆论道是在三日后,对吧?”
    “没错,我枯剑山一系的宗门,都已做好准备参加了。”
    “不必去了。”
    万雷宗宗主微微一惊,凛然道,“请长老言明。”
    “三日后,去参加剑门论道。”
    一石如惊雷,万雷宗主沉默半晌,问道,“山主已下定决心?”
    枯剑山长老盯着他的眼睛,半晌后微微点了点头,“数千载寂寥岁月,宗门也该迎来变革了。”
    “好,万雷宗会照办,”万雷宗主想了想,“其它几家呢?”
    他指的是另外几家枯剑山的下属宗门。
    “我会挨个去拜访的,”枯剑山长老忽然笑了起来,“宗主,你也清楚,此事该保密吧?”
    “这是自然。”
    “那便请伸手吧,几位长老也是。”
    枯剑山长老笑了笑,依次在万雷宗的几人手腕上按下了血誓,一旦背弃,这几人会瞬间身死道消。
    枯剑山的各种小动作很隐蔽,骗过了玄妙宗大多数人的注意,虽然有少部分人察觉到了事有蹊跷,但他们在迟疑间,已经错失了最好的机会,在大秦的帮助下,枯剑山正在将玄妙宗踢出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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