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见面时,刘冠军显得很神经质,他不停地反复说:自己不申诉了,人就是他杀的,他全都记起来了,当时他顺着窗户将铁锤扔到了楼下的垃圾桶内,所以警方才一直都没有找到凶器。
    他不同意方度再去接触自己的女儿,也不同意他意图取得许可开棺尸检的计划。
    方度一开始以为他是对缓慢的查案进程太过失望,还在反复安抚他的情绪,可就在方度向他更新自己的发现,受害者死亡时其实怀有身孕时,刘冠军突然情绪激动,大喊大叫地说:叫他不要把事情弄得更糟,他说都是他做的,他已经入狱了,跟别人没有关系。被狱警抓走前,他又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祈求方度不要再追查下去。
    自己认命了,为了女儿他认命了,他愿意坐牢赎罪。
    说到这里,方度回过头,他在晚芝脸上看到了一种揣测后的了然,他也不例外,脸上透着一种可笑的悲切与荒凉,“可惜我那时候年轻气盛,我认定了,虽然刘冠军不是好人,但他绝对不是杀害妻子的凶手。我执拗地认为,只有我才能解救他,我怜悯他们一家的遭遇,我要给他女儿一个说法。受处分后,周围人都劝我算了。但我赢惯了,我不要什么不光彩的算了。”
    “我绝不肯背处分的锅。我要揭发他们所有人的丑恶嘴脸。”
    “不到一周,刘冠军就在狱中自杀了。他女儿破天荒地得到了中服集团的资助,要开始为期三年的哈佛交换生的项目。”
    这是天上掉馅饼的机会。
    而中服集团,也就是蒋峰控股的凌霄服装有限公司的背后大股东。
    最后一次方度和刘冠军的女儿见面,刘慧敏给方度看了刘冠军在狱中写的遗书。
    信笺上刘冠军坦白自己受不了内心的煎熬,其实这么多年,他一直申诉,就是不愿意承认,是自己毁掉了女儿的幸福,是自己亲手杀害了妻子。他说他是个垃圾,是个烂人,临死前他不想再撒谎了,他希望死后,女儿可以原谅自己这些年所做的一切。
    遗书上都是谎言,方度知道。
    可面对刘慧敏脸上所剩无几的希望,方度没有再开口说话了,那些无罪论他说不出口,还有那些所有案件背后的y谋,这些让人夜里睡不着的话他只能留给自己。
    他默认了刘冠军有罪,也亲眼看着刘慧敏眼里的光一点点消失,最后那封信化作的白色的碎片,被她扔在脚下哭着用力踩踏,一个男人的一生,一股风而已,就那么轻飘飘地被卷走了。
    后来刘冠军的女儿很快出国了,方度不确定她这辈子会不会一直憎恨她父亲,但确定的是,她会得到一个光明的未来,一个洗脱杀人犯女儿身份的未来。
    这是刘冠军用命给她换来的胜利。这是被冤枉的人和杀人犯之间的和解,方度没权利在中间拦着说不。
    “刘冠军死前在监狱里表现一直很好,他戒了酒和烟,还自学了家畜养殖技术,从死缓到二十五年有期徒刑,相信不用五六年,他就可以再一次获得减刑直至出狱。”
    “可我用我口中的正义毁了他与女儿团聚的机会,也杀掉了他,只因为我年少轻狂,认为所有事都有对错黑白。却不知道妥协,有时候已经是这世间普通人能得到的最好结果。”
    有梦做总是好的,因为只有不死的精神能维持一个人不灭的初心,让人始终保持工作中积极向上的面貌,可太有梦的话也不是什么好事,人会像y钢般容易被强压折断。
    尤其是在t制内那种日复一日的繁杂工作下,更多公职人员,没有三五年,已经沦为了国家机器中一枚小小的,死气沉沉的零部件。
    脸谱化都是难免的,公事公办也是存在的,可b这种冷漠更可怕的,是在向前奔跑时彻底丢了自己。
    像他一样。
    “所以别把我说的太好,我也做错事,我也走错路,我没有b哪个人更好,但没有很好的我也想要个被喜欢的人坚定选择的机会,和普通人一样一起走下去的机会。”
    “晚芝,”该是陈案结词的时候了,方度表情郑重其事好像要求婚,不是没谈过恋爱,不是没被分手过,不是没去做过渣男分手过别人,可就是这颗硬起来的心脏又被会在不知不觉中软化,这可能就是爱情的招数。
    再聪慧的人都没法招架。
    方度眼下连耳膜都紧张到在嗡鸣,就像是上学时每一次考试揭榜,他因为家里困难而没有退路,他必须要拿第一,才能有机会去得到奖学金上最好的学校。
    他的路,注定要和有背景有依靠的人们走得不一样。
    可眼下那些滚雪球般的钱好像不重要了,那些严防死守的尊严也不大重要了。
    把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他觉得自己好轻松好自由,不需要别人来审判他,只要面前人会说一句他是无罪。
    一个不完美的晚芝就是方度想要的最好奖状。
    他和她一样,是差不多的好人,又坏得不够彻底,着一身盔甲,就敢独自行走在这孤独无比的钢铁丛林里。
    那是种从骨子里能透出来的惺惺相惜,好像灵魂深处有印记。
    多幸运,他三十而立还有迫切想要去爱一个人的冲动。
    一个成年人这辈子经过几次大风大浪后,又能有几次机会可以奋不顾身,选择去对喜欢的人诉说自己的全部秘密,掏心掏肺,五脏六腑都献祭出来,不惜冒着被对方驳斥和轻贱的风险?
    这种机会真的很难得,曾经以为是少男少女的专利,他都不可以再拥有。
    正因为懂这种难得,方度问得很小心,他垂眸,眼神困着她,没有放过晚芝面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晚芝眼角从刚才就一直红着,可能是心软的表现,此刻听到最后,肩膀都在抖,眼泪掉下来的瞬间,她果然像某种因为看到他伤口而选择依偎他的小动物,对他张开了友善的怀抱。
    手指一点点搭上他的肩膀,带着玫瑰香气的柔软身体也靠过来,并试图拥抱他给他一点安慰。
    “不是你杀死他……绝对不是!”是这恶劣错乱的社会在吃人,他们明明都那么渺小,又那么无力。好像螳臂当车,在独自坚守一方阵地。
    紧紧抱住晚芝的腰,方度心中巨石落下,这才敢吐出那句字正腔圆的话,这也是他第一次在晚芝家过夜时没说完的话。
    “我们试试在一起吧,可以给我个机会吗?让我被你优先选择的机会。”
    也给彼此个机会,年龄不算轻,都经历过一些是非,但还是要再次鼓足勇气,心怀希望地走入这段爱情,即便这又是一次long湿ot也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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