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着还远,王泽和高表仁便陪着杜伏威下马步行来到近前。
    杜伏威二话没说便拜伏于地,高声道:“罪臣杜伏威,拜见大唐皇帝陛下,还请至尊莫怪俺来的迟了。”
    可能是早就想好了,一连串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理所当然而又理直气壮,连李破都被他弄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当然了,这些都是说笑,这等诸侯来归的场面不论李破还是他的臣下,都是头一次经历,自然感觉别开生面,又长了不少见识。
    李破稍一打量,便紧走两步上前,俯身把住对方的胳膊,笑道:“快快请起,将军来的不迟,今日你我在长安一见,必定留美名于后世……”
    一边说着一边将杜伏威扶起,“说起来,朕许还要沾杜将军的光,人们说起今日一会,谁不得问一句,李破何德何能,得杜将军这等英雄豪杰千里来投?”
    说话间,他们都在打量对方。
    同为隋末战乱中的幸存者,他们身上其实都有着很多相同的特质,身体强壮,精力充沛,心眼多,主意正。
    最重要的一点则是他们在面对困境时,表现出来的那种坚忍不拔,越挫越勇的精神力量。
    虽然如今高下已分,可说起来同为诸侯,相见之时都隐隐有着些相较之意。
    李破就觉着杜伏威黑是黑了些,人却长的比较威武,说话嘛,和那些将军没什么两样,一听就知道出身草莽,没受过什么贵族教育。
    气度上就不用说了,在江左当了许多年的土霸王,没点威势怎么镇得住局面?
    而在杜伏威眼中,这位李皇帝就比较和蔼可亲,说话也很有趣,一看就知道不难相处,长的有些其貌不扬,和他想象中的李皇帝差距甚远,也不知他是怎么走到今日一步上的?
    说实话,初一见面,他有点小小的失望,即将一统天下的李皇帝瞅着过于平常了些。
    只是很快他就丢开了这些无聊的念头,时至今日,人家当了皇帝,占了长安,你却千里来奔,就算人家再平常一些,你也得低头俯首,想的太多那纯粹是自寻烦恼。
    再者说了,像李靖,尉迟恭,高表仁,王泽,罗士信等人,各个都是不凡,他们愿意为之奔走效力的人又怎会真的普普通通?
    想到这些,他又觉着眼前的李皇帝有些狡猾,外示平庸,内藏城府,要再小心一些应对才行。
    李破就没他那么纠结,占了上风哪还用想那么多?
    再加上心有定计,也就更不会像对待其他降人那般行事,此时心情愉快的把着杜伏威的胳膊,一起上了车辇。
    “杜将军一路辛苦,随朕一道入宫,朕给将军接风……你是不晓得,自朕起兵以来,十多年过去了,还真就没见过像杜将军如此仁义之人
    像李渊,萧铣那些人,朕都兵临城下了,也不见他们认输,丝毫不顾臣下,百姓的死活,哪像杜将军这样,愿意跟我化干戈为玉帛,既免伤了和气,又让将士少了伤亡,百姓也不会因战乱而流离失所。
    我看之后啊,你我的名声都差不了。”
    李破接待人的本事那就不用提了,句句好像都说到了杜伏威的心坎里面,杜伏威不住点头,心里面不由自主便生出些得意来。
    “至尊真是太客气了,日子久了至尊就知道,臣这人啊没什么大志向,能安安稳稳享受些荣华富贵便成。
    这些年所作所为也都是给逼的,现在就好了,俺瞅着离太平也不远了,至尊只要能治平天下,臣便愿为治下之臣,过那华屋美宅的好日子。
    嗯,以臣之功,想来至尊也不会亏待于俺。”
    李破哈哈大笑,心里却道,也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若此言出自肺腑的话,那你还真就来着了。
    “天下人若都像将军这般,哪里还有这么多的纷争……既然将军如此直率,朕也不虚言欺哄于你,高官厚爵,华屋美宅,妻妾成群,于你我而言皆易事尔。
    看起来你我年岁相差不多,只要你不负我,朕定以兄弟待之,等天下平静下来,即便你要回江左,朕也不拦你。
    你且放心,朕与旁人不同,说话向来算话,再者说了,若无海纳百川之量,咱也当不了这个皇帝,你说是不是?”
    杜伏威这下是真的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拱手道:“有至尊这番话足矣,臣如今只望至尊能善抚江左上下,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其实应该也不为难,臣离开那里的时候跟他们都说的清楚,大家和和气气的共为唐臣,若是谁起兵为乱,让俺在长安难做,甚或是掉了脑袋,那大家就可以一起讨伐他。
    臣在那里还算有些名声,既然有言在先,估计没什么人敢乱来。
    至于回江左……嘿嘿,不怕至尊笑话,俺这半辈子就想来长安,或是洛阳定居,如今大愿已成,他娘的鬼才愿意回去吹海风,吃咸鱼呢。”
    李破不由又是哈哈大笑,和王泽感觉差不多,心说这还真是一个妙人,当然了,他从来不会轻信于人,听其言之后还得观其行。
    比如说杜伏威说他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些话,让部下们乖这点,不定是真的,可一定也说了,我在长安若是无缘无故掉了脑袋,那你们一定要为我报仇什么的。
    可那都是细枝末节,不用理会,头一次见到活着的诸侯,可不能轻易弄死了,而且杜伏威的出身也让他比较放心,不是李渊,萧铣那种能够轻易得到别人认同的人。
    此人离开了江左,也就等于成了无根之萍,只要身在关西,就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那你可来着了,文皇帝杨坚建大兴城,移旧城之民入新城的时候,有民二十余万,嗯,为显兴盛,对外称六十多万。
    如今的长安啊,其实要远比那时繁荣,江都应该也差不多,战乱四起,像这种没怎么流过血的地方,大家都会蜂拥而来,躲避战祸。
    现在长安城中居住的人口已近五十万众,每年耗费的粮食前两年可把朕头疼坏了……”
    说到这里,李破老毛病又犯了,小家子气的砸吧了一下嘴,都是这些年缺粮闹的,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杜伏威瞅着他的模样也心有戚戚焉,不由插嘴道:“江都那会也一样,大家嗷嗷待哺,看着就可怜,可把俺给急坏了,后来出海打鱼,做了一段时间渔夫,才把大家都给喂饱了。”
    两人一下找到了共同话题,李破便笑道:“你说是吧?你那里靠着海边还能打鱼,我这里只能让大家种地,一年一年的还要跟李渊交战,好不容易才算熬过来了。
    到了长安一瞧,李渊那厮竟然把粮草祸害的差不多了,你说气不气人?”
    那确实挺让人生气的,杜伏威深表赞同的点着头,觉着李渊实在不该,他心眼也不少,暗戳戳的就问,“那李渊就这么死了?臣离着太远,听闻李渊败亡,也没觉着什么,这会听至尊一说,这人确实该死。”
    李破心说,你是想问我这一生气杀了谁,又扒没扒李氏的祖坟吧?
    “李渊那厮见机的快,在宫中饮了毒酒,朕气恼归气恼,当时却也不能寻人麻烦,因为大麻烦就是城中数十万人都等着吃饱肚囊呢。
    朕只好命人从晋地运粮过来填补,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粮食,差不多都用在此处了,你说多不容易?”
    说到这里,李破叹息一声接着道:“所以说啊,你来的真是时候,关西平定了两三年了,蜀中的粮草运过来,加上关西人家也在耕种。
    现在的长安城是一天比一天繁盛,应该不会让将军有不过如此的感觉,若是那般,定是朕之过也,你可以来骂我两句,我听着便是。”
    杜伏威终于露出八颗大牙,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觉着眼前这位李皇帝真是个妙人,若在江左见了,定要结交为友,时不时吃酒谈笑一番,一定分外有趣。
    气氛轻松而又和谐,簇拥在辇旁的臣子们偷眼看着他们,隐隐听到他们的谈话声,还有那畅快的笑声,都很想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
    诸侯相见,本应该剑拔弩张,又或者是尔虞我诈,看来他们都想的错了?
    皇帝高兴那是理所当然,连来归的诸侯也这么个高兴法,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
    难以置信的还在后面,队伍进入朱雀大街的时候,队伍后面一阵骚动,侍驾的封德彝回头望了望,不由一阵恼火。
    皇帝出迎诸侯来归,这是足以记入史册的大事,竟然还有人不知轻重,大肆喧哗,皇帝恼不恼不知道,杜伏威一旦觉着关西人不懂待客之道,岂不让至尊丢了脸面?
    “魏大夫,你去瞧瞧后面怎么回事,记得不管多大的事情,都给我压下来容后处置。”
    魏玄成应诺一声往后面去了,可不一会工夫便满脸喜色的急匆匆回转,凑到封德彝旁边便道:“河北捷报到了,魏城已下,窦建德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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