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宫,皇后寝宫。
    李碧此时已是小腹微隆,斜靠在榻上。
    殿中的门户都开着,春风带着点温润在殿中荡来荡去,让这春日里的午后时光分外的惬意。
    阿史那容真坐在她旁边不远处,双目微闭,也不知是在打瞌睡还是在向天神祈祷。
    她的女儿李真精力旺盛,在榻上不停的跑来跑去,跑的累了,便挨在皇后怀里休息,间或怯怯的瞅上母亲一眼。
    李真今年已经三岁了,身体和她的母亲一样健康无比,与皇后李碧很是亲近,只要李碧在跟前,她便会凑过来粘着。
    不得不说的是,她很怕自己的母亲,嗯,倒也不稀奇,宫里的人没有不怕阿史那贵妃的,即便是亲生女儿,在母亲那里也感受不到多少温情。
    还是那句话,强大的女人多数都缺少母性,这在阿史那容真,甚或是李碧身上都表现的很明显。
    就像是皇长子李原也很怕自己的母亲,到了皇后面前就会变得乖巧无比,现在他就在殿中伏案跟纸笔和自己的脑筋战斗。
    他今年六岁,五官肖母,长的颇为清秀,眼睛却是李破的翻版,有神而灵动。
    李破这双儿女都很活泼,健康,如非必要,从不肯安静的待在一处,当然了,这是孩童的天性,并无什么特异之处。
    只是他们身为皇长子,和皇长女,身份贵重无比,所以活泼好动之余也就让头人疼了起来,宫里的人没几个能管束住他们。
    李原的几个老师都是学有所成之人,管教起皇子来也很严厉,就是皇子年幼,还没有封下官爵,也便无人能常侍左右进行规劝教导。
    在这件事上,皇帝表现的有点漫不经心,臣下规劝了几次,皇帝依然故我,显然没怎么听进去。
    其实也好理解,皇帝春秋正盛,对继承人的选择就没那么迫切,加上大业未成,全部精力都用在了扫平天下上面,顾不了太多。
    借口很多,根本不用李破自己开口解释,臣下们就能帮他找到无数借口出来。
    实际上却没那么复杂,一个确实是李破太忙,顾不上家中的事情,另外就是他也不知该怎么教导孩儿,索性就交给了别人。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常年在外,一个月也不一定能见到儿女几面,也就感觉没那么亲近,让他像当年关注李春一样关注儿女,那真是有点难为人。
    …………………………
    李原此时正襟危坐,他已经六岁,从小受到全面的贵族教育,在礼仪上已经挑不出太多的毛病,就是学业上进展比较缓慢。
    武功嘛,他比较喜欢,去年和小伙伴搏击的时候还把人的头给打破了,被禁于殿中数日,反省了好几天也没见改过,依旧带着一柄木剑在伴读们的簇拥下耀武扬威,很有点纨绔子的样子。
    今日杜伏威来归的队伍到了,消息传到后宫,他一早便想着偷溜出去看看热闹,他虽然出生于战乱年间,却没真实感受到战乱带来的困苦和灾难。
    对于诸侯来归,或者是平定萧铣之类的事情并没有具体而又直观的印象,他只晓得这是一件难得的大热闹,不去瞅瞅一定会后悔的。
    可他想要溜出去玩闹哪那么容易,还没等成行就已被人“告发”,立即就被捉到了皇后寝宫来。
    因为开蒙时期已经结束,现在他正跟尔雅较劲,于是李碧便命他默书尔雅释山篇以做惩罚。
    尔雅是华夏最早的辞典之一,同样也是汉十三经中的典籍,是儒家文化的核心组成部分。
    一般有天赋的贵族子弟在学习五经的同时,会进学尔雅,诗经,吕氏春秋等作为辅助,尔雅则是基础,有正声,释言,解辞之效。
    李原比较“愚钝”,年纪也还小,于是老师们商量了一下,便先让他学习尔雅,把尔雅十九篇硬生生给背下来,再学经义的时候就会容易许多,这显然是一个不求甚解的笨办法。
    现在李碧就让他在默书尔雅释山篇,这是尔雅当中比较简单的一篇,如果是释草,释木之类的,小李原恐怕就得当场求饶,挨上母亲一顿板子了事。
    加上阿史那贵妃在侧,母亲又怀有身孕,让阿史那贵妃代劳的话……李原想到这个,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他稍稍羡慕的看了看偎在母亲怀里,一边搬弄手指,一边咿咿呀呀说话的妹妹,心里把那个告密的王八蛋又拽出来骂了一遍,打算回去之后就细查内奸,找到了是谁,先把他脑袋敲破再说。
    殿中除了李真的童言童语,也没别的什么声音,正适合做学问,可李原默写到一半,后面便已经忘的差不多了。
    他袖子里倒是准备了小抄,可母亲一直盯着他,他也不敢拿出来偷看,不知不觉间汗渍就已爬满了额头。
    李碧对儿子那是非常了解,知道他一时半会完不了,伸手逗弄了一下李真,心不在焉的跟阿史那容真道:“大娘从来不哭不闹的,大郎小时候哭的就让人心烦,现在倒是不哭了。
    你瞅瞅他,早晚成个飞鹰走狗,无所事事的无赖儿……”
    阿史那容真眼睛微睁,不很在意的道:“他身体强健,以后骑上马,拉的开弓箭,别人就一定会跟随于他,总这么写写画画的可不成。”
    李碧听了不由一笑,心说这里可不是突厥,自己的长子要真是成了个武夫,他的父亲肯定不会满意,先就把这个不孝子赶的远远的,想继承皇位?做梦去吧。
    在如何教育子女上,显然她们没什么共同话题,突厥人那是正经的散养,中原帝国则施行的是圈养,那能一样吗?
    李碧聪明的转移开了话题,再谈一谈的话,儿子听的一多,不定又生出什么鬼心思呢。
    “今日诸侯来归,你不在皇帝身边,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阿史那容真不动如山,“听人说那人也算是个英雄,我在旁边被他看见,不定就要小瞧人,以为至尊无人可用。
    选秀正好也完了,她们今天要来清宁宫拜见皇后,我便过来看看,其实……马鞍不用太多,合适才最重要,你说是不是?”
    李碧愣了愣,琢磨了一下才明白她又在用突厥谚语,这是嫉妒了吗?还知道在迎接诸侯的时候女人不能出现,呀,长进了嘛。
    李碧不由笑的眯起了眼睛,李原在那边看见她们说笑,悄悄的挽起了衣袖,准备作弊,李碧顿时察觉,往这边瞪了一眼,立即打消了他的念头。
    “突厥可汗有多少个妻子?你在西突厥汗帐的时候数过没有?”
    阿史那容真是实在人,歪头仔细回想了一下,过去很多年了,他对那里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再说她的母亲是奴隶,她并没有在汗帐中待过多少日子。
    良久,她才不情愿的道:“他的女人很多,我数不过来……但咱们的丈夫不一样,可汗除了和其他贵族联姻之外,奴部还会向他进献子女,谁若是被他打败了,他们的妻女也就会成为可汗的战利品。
    皇帝不会那样做的,也不会去睡到奴隶的帐篷里,嗯,李秀宁除外,她跟皇帝早就认得,也知道皇帝喜欢什么,他们一起喝酒的时候会说很多话,真是让人羡慕。”
    李碧被她的大实话弄的很无奈,还从她口中听到了李三娘的名字,顿时被气的有点肝疼。
    “你可少说两句吧,你是不是觉着那是只合适的马鞍子?我跟你说啊,以后跟着皇帝出去长点心眼,劝劝他什么的,今天有李秀宁,明天就有宇文秀宁,独孤秀宁,合适的马鞍子多着呢。”
    阿史那容真被她说的不得劲了,嘟囔了一句,“这么说的话,只要他别把旧的马鞍子丢了就成嘛。”
    李碧听了差点没吐血,心里默念了好几句,莫生气,莫生气,咱这肚子里还怀着个孩儿呢,不能跟个蠢笨之人多说话,不然生出个傻子来可就坏了。
    这时清宁宫掌事宦官吕成走了进来,行色有点慌张,脸上却带着惊喜的模样。
    他是如今唐宫中最高等的宦官,四十多岁,出自晋阳行宫,是当年少数离开行宫进入汉王府任职的宫人之一。
    那时李碧怀了李原,消息传到萧皇后耳中,便派了他领了几个宫人到汉王府侍奉汉王妃。
    一晃六七年过去,他也就成了李碧在宫中最信任的人之一。
    “外面人传信过来,杜伏威已经随至尊入宫,至尊在两仪殿为其接风洗尘,看上去很得至尊心意……
    他们还说,河北传来捷报,窦建德降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李碧这会等的就是杜伏威的消息,诸侯主动来归,是天大的好事,不光她的儿子想去瞧热闹,她也比较好奇外面的动静,于是便早早命人出去探听。
    可窦建德……双喜临门吗?
    李碧一下直起了身子,天下诸侯至今也就剩下了这两位……这么说的话,天下就要归于一统了?
    李碧恍惚了一下,情绪激动引动了胎气,她不由干呕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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