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宗稍有为难,娄景便来劝他见好就收。
    他跟李道宗说起了些旧事,范梵志这个国王当了也有些年了。
    前隋刘方在伐林邑之时,范梵志统兵应之,因有象兵助阵,胜了一场,后来被隋军击败,国主也被隋军掳走。
    范梵志便成了林邑郡太守,刘方撤军不久,范梵志复国,随即遣使向大隋朝贡,杨广见其意诚,其实就是不愿再派兵跟这等撮尔小国较劲了。
    于是便许他为林邑国主,至今已有十几二十年了。
    范梵志在林邑很得人心,不敢跟大隋呲牙,于是屡次进扰真腊,想把真腊变成自家的属国。
    扶南自然不允,于是派兵攻林邑,打了几仗,互有胜负。
    别看林邑国小,但民多彪悍,和扶南人作战,往往能够以少胜多,扶南拿林邑也没什么办法。
    真腊那边也就没了奈何,所以后来再向大隋朝贡的时候,往往都是林邑和真腊一道派人前往,看上去和兄弟一样,其实已是父子关系。
    娄景唠唠叨叨说了许多,就是想告诉这位总管大人,林邑确实不太好惹,不然哪里敢怂恿窥伺九真,日南两郡?
    也就是他娄景觉着范氏靠不住,这才没有被范梵志诱惑,像其他两个倒霉蛋那样,闹的一死一逃。
    李道宗本来见了林邑来人之后,有意就此休兵。
    但听了娄景一番话反而改了主意,觉着这些小国首鼠两端,没有信用,他们说的话听听也就算了,不能相信。
    这要是他就此撤军,回过头来林邑又有反复,他没办法向朝廷交代,这一路走的那么艰难,若再来上一次,他也不用再做其他什么了,时间都耗在了行军路上。
    一劳永逸的解决掉林邑?
    李道宗暗自摇头,他可以将灵州的各个部族拉拢到麾下,用武力震慑他们,用利益和好处安抚他们,带领他们抵挡住梁师都的一波波进攻,甚至形成反扑之势。
    但那是在灵州,像林邑,交趾,九真,日南这样的地方,诸般手段好像都施展不开。
    大军不可能驻扎于此,在这里待上几个月,大家就会没有吃的用的,在这里待上一年……估计他身边也就剩不下几个人了,那又何谈威慑?
    而且如此贫瘠之地,除了山林就是山林,他无法许给当地土著们什么,较真的话,远来的唐军才是土著的敌人,要占据他们的土地,奴役他们的平民。
    所以在这里打再多的胜仗,只要你转身走了,土著们便随时能够起来反抗,杀死你留下的官吏和军兵,一年不成就两年,纠缠下去,总有把你赶走的一天。
    这样看来,哪有什么一劳永逸之说?
    除非进行大规模的移民,可大唐人口锐减的今日,移民是不用想了。
    更何况是这种偏远到天边的地方,杨广那样不把人命当回事的皇帝都没兴趣迁移百姓过来,新皇就更不可能行此残暴之举。
    ……………………
    李道宗不打算就此回军,也没有急着进兵。
    他开始讯问娄景和其他人关于林邑的详情,尤其是对娄景提及的象兵更为关注。
    大象这种陆地上最大的生物在中原贵族们口中有所提及,大多都属传闻,少数人会见到一些前人绘制的图画,多数人提到的都是乡野逸闻范畴里的东西。
    当世的贵族见过大象的人可以说屈指可数,李道宗显然不在其中。
    听到了人们的描述,在他想象之中,这是一种当地土著的战马,只不过粗壮了些,鼻子长了些罢了。
    就像九黎之族的坐骑食铁兽那般,在传说之中张牙舞爪,横强无比,非人力所能胜之。
    如果给李道宗一些战马,也许一切就都不是问题,可惜的是,这一路人能走过来就不错了,战马他娘的生存能力真的不如人啊,就是比人跑的快些罢了。
    李道宗终于变得耐心了下来,不再想什么速战速决。
    他开始命令隋军的工匠用当地的木材等物制造更多的箭矢,把锈蚀的刀枪重新磨的光亮锋利。
    刘方战胜林邑象兵的过程很简单,就是诈败将象兵引入他们挖好的陷阱里面,然后……嗯,也没什么然后了,林邑的步兵就成了摆在桌上的菜,刘方率领近千人便灭国而还。
    李道宗觉得自己不能输给刘方,刘方带着数百人,多为南兵,其中又以两淮壮士居多,显然对此地风土有所了解,是非常符合当地情况的兵力配置。
    甚至都没有招募南蛮从军,就率军直直闯入了这一方天地。
    而卢国公刘方在前隋上将之中名声不显,实际上却是一位骁勇善战的匈奴儿,内附匈奴人后裔多以刘,林,李为姓,其人一生战功卓著。
    放在后来的话,嗯,即便是当世,都可独当一面,命之为世之名将,可在将星璀璨的前隋,真就显不出他来。
    若其不曾征伐过林邑,并灭其国,隋史之上许都不会出现他的名姓。
    刘方任交州总管数载,可以说是威服四夷,最后卒于军中,南征林邑之战,应该就是他的染病之因。
    刘方是灵州人,标准的关西豪杰,算是李道宗的半个老乡,李道宗希望自己也能建立像刘方那样的功业,甚至有所超越。
    那么就先从灭掉林邑开始吧,李道宗暗暗下定了决心。
    其实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还在于他的身份,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李渊的侄儿,这两年他频繁调任,都起因于此。
    当今天子很有气量,并没有像对待其他李氏子弟一样弃之不用,还能让他施展才能,这让他十分感激,又暗自警醒。
    可其他人就不好说了,此次他领兵南下任职交州总管,在他看来就是王泽等人的意思,令他率军平乱,借机便将他排挤出了江左。
    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和当年他出镇灵州相仿,独当一面的机会可不是轻易能得到的,也就是灵州,交州这等偏远之地,不然的话,换了其他的地方,以他的年纪和资历,当年可争不过那些叔伯兄弟们。
    现在也是一般,若非没人愿意来交州,一方总管的职位又怎会落在他李承范的手中?
    ……………………
    正在李道宗驻军九德城,准备起兵继续南下攻打林邑的时候,朝廷钦使到了。
    “诏交州总管李道宗率军伐林邑,务必破其国都,擒其魁首而还……”
    钦使是鸿胪寺丞崔臻,护送他前来的则是江都水军总管阚陵。
    先是历数林邑罪状,然后便诏李道宗率军征讨林邑。
    正月里李道宗的奏表到长安,三月间回信才到军前,李道宗奏报于长安的时候还在大唐元贞三年年末,这一来一回小半年就没了,消息滞后的厉害。
    崔臻,阚陵一行数百人。
    崔臻是从长安起行,经武关到江陵,顺水而下到达江都,然后再由阚陵护送到番禺,在番禺休息了几天,然后一路赶到九德。
    这一路行程数千里,又是坐船,又是骑马,又是步行,到了日南郡的时候,崔臻一行上下已不成人样。
    崔臻和阚陵强打着精神跟李道宗说话,将事情交代清楚。
    崔臻给李道宗带来的不止朝廷诏令,还是皇帝的私信以及口谕,这显示出了李破对此战的重视。
    有点出乎李道宗意料,因为他不认为攻下林邑对大唐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在听到明诏的时候,他在心里便已认为皇帝平定了天下,正在追求开疆拓土之功绩,和杨广当年的作为没什么两样。
    可当他看过皇帝给他的私信,以及听过崔臻传达的天子口谕之后,这种想法便也消失无踪。
    在皇帝予他的私信当中,直白的令他攻下林邑之后驻守于此,五年的时间,命他与阚陵两人在林邑东面海上沿岸以及珠崖郡南端,各自建造一处港口,等待大唐船只的到来。
    这只是其中之一,另外就是与扶南国往来,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让扶南国献上当地图册,探查扶南的风土人情,让他们自己或者帮助他们建造港口,和大唐进行交易往来。
    还有就是详细记录当地的物产,同时可以虏获或者邀请扶南贵族来大唐学习礼仪,甚至可以视情况应扶南国王所请,帮助他们铲除国中的异己,稳固那些倾慕中原,表现恭顺的贵族的权位。
    这些事情办的好了,回朝之后必以卿相之位酬之。
    这无疑是给李道宗的一颗定心丸,让他没有了后顾之忧,皇帝的心意是如此的明确,作为臣下也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崔臻的口谕则要简单的多,就是伐灭林邑之后,让李道宗派人护送他去扶南国都,诏扶南国王派人到长安朝贡。
    好笑的是,崔臻到了九德城就病倒了,本来他还想随军征讨林邑,顺便蹭点军功什么的,现在只能在九德城养病,等待李道宗的消息。
    倒是阚陵在九德城休息了一阵便活蹦乱跳了起来,于是随李道宗一道南下伐林邑。
    ……………………
    大唐元贞四年三月,李道宗率军从九德城南下进攻林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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