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河是北疆之地最大的河流,起源于北戎的大草原中,自北而东,绵延千里,在陈塘关附近的入海口处,汇入东海。
    这一日清晨时分,茯彩云一叶扁舟,一袭白衣,渡过了海河。
    这是距离陈塘关三百里外的一段河面,也是海河河水最为平缓之处,此时在宽约五六十丈的河面上,无数的东夷战士正在竞相渡河,从高处望去,仿佛密密麻麻,一望无际的蚁群,将整段河流覆盖地密不透风。
    当茯彩云的身影出现在河面上之时,在她周围爆起了一阵欢呼声。
    河风拂面,身后剑穗飘扬,抚在女子洁白如玉的颈项间,那张精致无比的绝美脸庞上,是满满的英煞之气。
    轻舟穿波过浪,茯彩云站在舟上,单手指天,背后的木剑发出金铁之鸣,又若龙吟般铿然出鞘,停在半空之处,霞光大盛,剑气凌霄。
    “大夷!“
    茯彩云的口中发出一声清喝!
    然后,所有人的情绪被这两个字瞬间点燃了。
    “大夷!“
    “大夷!“
    “大夷!“
    海河两岸,渡过河的,正在渡河的,等待渡河的无数东夷战士,神情激动地齐齐举刃,吼声响彻云霄。
    此战之后,当立国!
    茯彩云如此想着,踏上了河岸!
    河岸之上,已经有一大群人在等着她了。
    人分为两拔。
    一边站着的是八名装扮古怪,浑身煞气盈天的老者,这就是东夷九巫其中的八个,当然和那个死在陈塘关中的虫神一样,他们都不是真正的巫族,只是继承了洪荒时代? 东夷人尊奉的那些真正的巫神的一缕血脉。
    不过和那个虫神一样? 这八位半巫,都有地仙境的实力。
    在东夷族中? 每一族巫神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地位甚至凌驾于族长之上,只是此时八名巫神看着茯彩云的眼神? 却是充满了敬畏。
    因为就在两个月前,茯彩云单人独剑? 遍访各族祖殿? 将他们八名巫神全部击败,虽然同为地仙境,但没人能接下茯彩云的一剑。
    而在另一边站着的是二十几人,男女老少皆有? 一个个气势雄浑? 赫然都是巅峰武夫,那个克柔海山也身列其中,站在中间稍微靠后的位置。
    这些人都是东夷九族的族长,还有族中最强大的战士。
    站在最前方得是一名年约五旬,身材修长? 容颜俊伟的男子,这人正是东夷玄菟族的族长茯鸿? 同时也是茯彩云的父亲。
    当茯彩云登上河岸的时候,只见那茯鸿当先带着众人齐齐行礼。
    “恭迎圣女驾临!”
    “父亲? 诸位无须多礼!”
    “圣女,我们先进营再议。”
    河岸的这边? 已经搭着许多简易的帐篷? 一行人来到了其中最大的一个帐篷内? 茯彩云居中而坐,茯鸿坐在她的旁边,虽然执礼甚恭,但看着自己的女儿,茯鸿的眼中有掩饰不住的骄傲之色。
    自己的这个女儿,从小就无比聪慧,和其他小孩截然不同,茯鸿一直有些遗憾可惜了是女儿身,否则自己这族长之位是必然要传给她的。
    没想到自己女儿居然会被那位大仙看中,带去山中修行,二十年后回到族中,居然也是一位仙人了,而且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统合了整个东夷九族。
    这一次,如果我们夷人真的能够立国,女儿自然是居功至伟,但她是仙人,不能成为凡俗王朝的君主,那么到时候这君主之位,还有谁能担任?
    每当想到这些,茯鸿的心头就会涌起一阵灼热。
    “最多两日,我们的大军就能全部渡过海河了!”
    此时只见茯鸿笑着对茯彩云说道:
    “如今已经渡过河的人数已达五万余众,不如让他们先行往陈塘关进发,其他的人后面跟上就行,免得贻误战机。”
    “陈塘关那边情况如何?那些殷人撤了吗?”
    茯彩云没有回应自己父亲的建议,却先如此问了一个问题。
    “据三日前探马回报,陈塘关中似乎正在备战,看来那些殷人还不死心,准备据城顽抗呢!”
    茯彩云皱了皱眉,接着说道:
    “既然如此,等全军过河之后,在此休整一日,再全军一同进发,一举拿下陈塘关!”
    茯彩云此言一出,营帐中微微骚乱了一下,其中有几名九夷族的族长,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看得出来他们都觉的圣女是不是太过谨慎了。
    只是此时茯彩云在九夷族的声威正如日中天,从刚才在河上她振臂一呼,万众归心的一幕就可见一斑,所以营帐中没人敢出声反对。
    茯彩云没有解释什么,当日在陈塘关中隐隐感觉到的那一丝危险,是起于战仙心头处的一丝灵觉,这也是很难跟人解释的事情。
    接着茯彩云直接开始下达一道道军令,各族战士如何配合行军,到了陈塘关下,各族又是何人先攻,何人掩护,句句清晰,条理分明。
    山中修行二十载,茯彩云也精研过兵法,不过并不是她的师傅教她的,她的师傅对明明对兵法一窍不通,只是洞府中却藏了很多兵书。
    这也是茯彩云一直很奇怪的一件事情。
    因为那些兵书都已经被人翻阅地异常陈旧了,里面也密密麻麻写满了注释心得,那似乎是一个男人的笔迹。
    师傅从来不会去看那些兵书。
    只是偶尔有一次,茯彩云见到师傅走进了藏放兵书的那个楼阁中,却也没有翻看过任何一本兵书,只是静静地在那里坐了一天。
    但自幼有男儿之志的茯彩云,却对那些兵书很感兴趣,所以修行之余,她在山中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那座藏放兵书的楼阁中度过的。
    一开始的时候她不怎么看的懂,不过幸好那些兵书上,都已经被人做了异常详细的注释,而对于那个做注释的神秘男子,她一直很好奇是什么人。
    可惜这个问题她问过师傅很多次,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答案。
    结束军议之后,茯彩云走出军帐,此时帐外一片闹哄哄的景象,渡过海河的那些各族东夷战士们,正按照以往各自关系的远近亲疏,自行找地方安营扎寨,场面无比混乱。
    于是茯彩云再度皱了下秀眉。
    “立营者,当先察风水,再论地势,否则乃取死之道……营门向阳以受生气,不饮死水,不处死地,不居地柱,不居地狱,不居天灶,不居龙首……”
    她的脑中飘过这样一段话,这是当初在那些兵书中,她看到过的那个神秘男子的一段注释。
    于是茯彩云回身走进营帐,让人拿来纸笔,很快画了一张营地略图。
    “拆掉所有营帐,重新扎营。”
    她将那张图纸交给自己父亲,如此下令道。
    四周顿时想起一片哗然声,这一次更多人的脸上露出了不平之色,毕竟东夷九族之间积怨已久,又岂是短短两三个月能化解的,如今不过时勉强北聚合在一起罢了。
    “圣女,都已经建了这么多了,再拆掉太麻烦了吧,而且在此处也就停留两三日时间,能住人就行了,何必这么多讲究。”
    其中有一名黝黑精壮的大汉,终于忍不住出声说了一句,虽然神态恭敬,但语气间已经有了不满之意。
    这位大汉,乃是东夷九族乐浪夷的族长满阳旭,乐浪夷在东夷九夷中师实力仅次于玄菟夷的一族。
    “立营无小事,行军无小事!”
    茯彩云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句话也是记载在那些兵书注释中的一句。
    话声未落,几骑骏马急速驰进营中,马上是派在前方探路的游骑斥候,只见那几名斥候连滚带爬从马上下来,来到众人面前禀告道:
    “前方三十里处,发现殷人大军!”
    “看那旗号,应该是陈塘关的殷人军队来了!”
    一时间,在场的东夷各族族长,大将甚至几位巫神们,人人面面相觑。
    什么?
    殷军出关了?
    他们怎么敢出关?
    就连茯彩云都觉得无比惊讶。
    那个叫李靖的陈塘关总兵在搞什么鬼?以他陈塘关区区两三万人马,居然敢选择和自己打野战!
    而终于反应过来的其他人,此时都纷纷大笑起来。
    “那个殷人总兵是傻子吧!”
    “居然敢出关,真是自己找死!”
    “如此最好,不用攻城,倒是可以少死许多我们大夷儿郎!”
    只是茯彩云的脸上,却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阴云。
    “命一万人马布阵警戒,其余人立即重新扎营,我们渡河之际,绝不能被他们突袭!”
    她当机下令道。
    ……
    初春料峭的寒风从山坡上吹过,刚刚从土壤中钻出的几根新嫩绿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然后一只雪白的马蹄,踩踏在了它们的身上,将这几根不幸的新芽碾落如泥。
    白马之上,是身披一袭红氅的李靖,望着远处正在匆忙渡河的大群东夷战士,嘴边露出了一抹微笑。
    “李总兵,东夷人此时正在渡河,正是我军突击的最佳时刻,还请总兵立即下令,老夫愿为前锋!”
    林宏厚策马来到他的身边,兴奋地请命道。
    “不急,让将士们先在山坡下扎营休息。”
    李靖随意地说了一句。
    林宏厚微微一怔,接着连忙道:
    “半渡而击,这可是大胜的良机啊!虽然我军两天赶了三百里路,将士们都颇为疲惫,但如此良机岂可放过,等东夷人反应过来,可就来不及了!”
    “还请李总兵立即下令!”
    因为焦急,这老将的声音变得有些大,几乎对着李靖在吼了。
    李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林老将军,出发之前你不是答应本帅,此次随军出征,不对本帅军略提半句异言吗?”
    “还是说你现在就想本帅派人将你送回陈塘关?”
    林宏厚神情猛然一滞,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只是却一句都不敢再说。
    就在此时,只见远处河边的军营中,涌出了大批东夷战士,正对着他们这个方向,开始列阵防御。
    “你看,来不及了。”
    李靖笑着对林宏厚摊了摊手道,接着又点了点道:
    “反应还算可以,也不知是不是那个女人在主事!”
    “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时郭宸也来到了小山坡上,不解地问道,因为他也和林弘厚一样,觉得此时是突袭的最好时机。
    既然你要野战,好,老子陪你打野战,但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你又不打,着算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想等东夷人全部都渡过河之后,再和他们打。”
    李靖朝两人眨了眨眼道:
    “免得就算我们打赢了,到时候他们又借口说我们偷袭,心不服口不服地就没意思了。”
    说完之后,李靖独自策马下坡,将两人扔在了山坡上。
    郭宸和林弘厚对视了一眼,郭宸对着林弘厚苦笑了一下道:
    “老林啊,这次我和你意见一致,不过呢,我们这位大帅啊,在打仗这件事情上,我还没见过比他更厉害的人,所以虽然不明白,但我们最好还是乖乖听令行事吧!”
    然后李靖麾下的军队,开始在山坡下扎营,数里外的东夷人倒是被他们弄得有些惊疑不定。
    营地中的茯彩云听闻对面的殷军,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抢攻,而是开始扎营的时候,不禁走出了营地,看着远处的殷军沉默不语。
    那个李靖,到底再弄什么鬼?
    或者说,那人其实就是一个蠢货?
    两日之后,十万东夷战士全部渡过了海河,而新的军营也按照茯彩云的吩咐重新建成。
    这两天,李靖一直骑马在山坡上晃荡,注视着远处那营地中的东夷人的一举一动。
    看到这一幕的郭宸,知道李靖是又在算了,虽然李靖一直是一副丝毫没将东夷人放在眼中的作派,但真要打仗的话,这家伙还是一丝不苟的。
    想着冀州城下的那场战事,郭宸不禁有些同情起对面的东夷人起来。
    等李靖算明白了,恐怕那些东夷人就没有还手余地了吧!
    “有些古怪。”
    不过看了两天之后,李靖突然跟郭宸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古怪?”
    “那边的扎营之法,有些古怪。”
    李靖扔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得话之后,就皱着眉头走了,似是在思索着一件极为疑难之事。
    以至于郭宸硬生生在山坡上看了许久许久许久……
    不告诉我是吧!
    那我就自己看!我就不信我脑袋瓜子比你差这么多。
    而在看了大半个晚上之后,还真被郭宸看出了一些玄机。
    就是对面东夷人的扎营之法,他越看越觉得眼熟,然后再看看自家的军营。
    咦?
    怎么这么像!
    当然,这件事情,连李靖自己都没有答案。
    第三天,整顿完毕的东夷人,全体涌出了军营,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的大军,朝着殷军这边席卷而来。
    山坡之下,军营之外,殷军也已经列阵完毕。
    大战一触即发。
    李靖和郭宸,林弘厚等一众将领,策马立于山坡之上。
    看着远处不断靠近的东夷大军中,那位醒目的白衣女子,郭宸眯了眯眼,接着问李靖道:
    “我们怎么干?”
    李靖平静地只说了两个字。
    “硬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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