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楼上,惊魂甫定的范建功斜靠在城墙上喘着粗气。
    没人敢靠近这位几近发疯的世子殿下,将格尼玛的弯刀死死攥在手中的范建功不许任何人靠近他。
    他的脸上满是血污,看起来异常狰狞。
    血是格尼玛的。
    双腿发软的范建功已站不起身来,他也不想站起身来。
    怕再来一根飞箭,将他射个透心凉。
    虽然没看清是谁射死了挟持自己的格尼玛,可范建功可以确定,不是自己人射的。
    要是自己人射的,他可饶不了那个射箭之人。
    万一射偏了或者射不中呢?
    不就将本殿下置于死地了么?
    稍微安定下来的他,闻到了一股腥臊味儿,瞥了眼左右,范建功改单手握刀,双手撑地,双腿在地上努力蹬了几下,向一侧挪了一丈左右。
    裤裆里已经凉透了,还好有衣摆遮着,不至于让别人见到他的窘态。
    仰头靠在城墙上,范建功长舒了一口气,城下已经满是厮杀之声,他想侧头从城垛之间看看战况,却怎么也转不过头去。
    两箭功成,柳成荫又向着吐蕃人阵营那边射了几箭,几名鸠摩罗麾下将领应声而倒。
    柳成荫将大弓背在身上,抽出佩剑,向着自己人马的方向奔去。
    副帅信不过近凉城的人,万一跑了几个吐蕃人,可就坏了大事了。
    冯渊与鸠摩罗激战的时候,柳成荫在远处看得一清二楚,如果不是生出格尼玛那个意外,柳成荫未必会这么早出箭。
    他还想再看一看冯渊究竟还有哪些手段。
    毕竟冯渊不是他们凉州的副帅。
    如今逢场作戏,将来未必不会兵戎相见。
    冯渊单掌劈断那根射穿鸠摩罗脖子的羽箭,伸手抓住鸠摩罗的头颅向后抛去,大手一挥,喊道:“给老子杀,一个不留!”
    说完冯渊转身,一步一步地向城内走去。
    群龙无首的吐蕃人已乱了阵脚,眼见头领都被人杀死,皆心生退意,转身四下逃命。
    埋藏在林中的两千人眼见鸠摩罗已死,带队副将知道大势已去,便招呼众人撤退,刚好遇见柳成荫的五千人马。
    还以为是己方人马的吐蕃人心中底气大增,那名副将更是快步向前问道:“柳将军在哪,末将鸠将军麾下……”
    一根羽箭飞来,未来得及报出姓名的他便莫名其妙地死了。
    柳成荫的副将一招手,一排弓箭手现身,箭如飞蝗般扑向惊惶失措的吐蕃人。
    射了几轮之后,吐蕃人死伤大半,已被柳成荫的人暗中围起来的他们只好向着近凉城的方向逃去。
    柳成荫已来到了战场,吩咐下去,一部分留下来清点吐蕃人的尸体,另一部分人去追杀还在拼命逃窜的吐蕃人。
    这一仗打得毫无悬念。
    登上城门楼的冯渊见到了满脸血污的范建功,眉头微皱,随后他快步上前,向着范建功走去。
    见冯渊出现,范建功的嘴唇哆嗦了两下,费了好大劲才说道:“先生,你可回来了,本世子差点就去见了阎王。”
    冯渊一脸惭愧神色,半跪在范建功身前低头道:“是臣下办事不利,让殿下受惊了!”
    死里逃生的范建功哪还有心思追究冯渊的责任,现在这座城门楼上,他能信得过的,就只有这位军中副帅了。
    周围的士兵是巴州的士兵不假,可他范建功却谁都不认识。
    单从身份上来的从属关系,范建功可找不到一点儿让自己安心的地方。
    低着头的冯渊闻到了尿骚 味儿。
    这样的殿下,倒是值得他助其登上大位。
    范建功挺了挺身子,终于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他扔了格尼玛的弯刀,左手把住冯渊的胳膊说道:“副帅这是哪里的话,快快请起!”
    冯渊站起身来,搀了范建功一把。
    借助冯渊之力,范建功终于站起身来,转过头去望着城下战场,低声问道:“先生,战况如何?”
    冯渊淡淡道:“那鸠摩罗已毙命,眼下吐蕃人如那砧板上的鱼肉,我们不过是在收割战功罢了。”
    范建功没有见到鸠摩罗是如何死的,赞叹道:“还是先生功力深厚,什么吐蕃第一勇士,在先生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般。”
    冯渊轻笑了一下,没有解释。
    范建功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副帅,你可知是谁一箭射死了挟持本世子之人?”
    冯渊目光远眺,沉思片刻道:“殿下,我也不知,应该是凉州那边的人出手的,想不到凉州的人马中,还有这样一位箭道高手。”
    范建功“哦”了一声,随后问道:“副帅,方才你为何先跳下城去,而不是打开城门迎敌呢?”
    冯渊双目微缩,冷哼一声说道:“想不到那吐蕃蛮夷如此狡诈,方才城下我巴州子民中,混有吐蕃人。这些吐蕃人虽说人数不多,可在城门前造成一片混乱还是易如反掌的。他鸠摩罗就等着我城门前大乱,他好率兵攻入城中,殿下,到那时,即便是我方人马多于吐蕃人,可城中百姓那么多,我们会被动得很。”
    范建功皱了皱眉道:“既然这般,副帅又何必打开城门呢?不过是几十个庶民而已,死就死了,哪里用得着副帅以身犯险。”
    范建功还有半句话没说,冯渊却也知道他话中之意。
    城门不开,他范建功又何至于身陷险境。
    冯渊转头看向范建功拱了拱手道:“殿下,这吐蕃人都送上门来,断然没有不打的道理,更何况我们是以逸待劳,若死守城门,任凭吐蕃人射杀我巴州子民,只怕要辱得王上英明了。”
    范建功心念一转,已领会冯渊话中之意,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本世子方才是挂念先生安危,才有些迁怒于那些可怜人。”
    冯渊微微点头道:“多谢殿下关心,殿下放心,不是我冯渊自负,在这片战场上,可找不到一个能取得我冯渊性命之人,就算我一人站在城门前又如何?”
    范建功看着霸气十足的冯渊,轻笑道:“有副帅在,是我巴州之福!”
    冯渊随后轻声对范建功说道:“殿下,臣下不是没想过依然有人混在那群流民之中,因此我才下命将之带入城后看管起来,说起来还是臣治下不严,才出了如此大的纰漏,若非有人出手解此危局,只怕臣下会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范建功一掌拍在城墙之上,恨声说道:“先生,此事不怪你,只是令本世子没有想到的是,此人潜藏在那群流民之中,竟然无一人示警,哪怕在我近凉城下,他们都不敢声张。”
    冯渊微微摇头道:“殿下,因为他们怕死!”
    范建功还欲再言,冯渊摆摆手道:“殿下,此事还是我麾下将士疏忽造成的,臣下定会严加查办,引以为戒。”
    范建功见状,看了眼冯渊,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此事就全凭先生处置吧!”
    冯渊眼见城下收兵归城,转头对范建功说道:“殿下,此役已结束,我们静候贵客登门吧!”
    “贵客?”
    冯渊笑了笑说道:“毕竟是一箭救了殿下之人,可以称之为贵客!”
    柳成荫命部下在近凉城外五里处驻扎,他仅带几名亲兵来到了近凉城下。
    距离城前五十丈处,柳成荫不再前行,有人带兵迎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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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东赞已经喝了两坛的酒。
    被一只鸟砸成这样,他也是醉了。
    而那只鸟,已被拔光了毛,架在火上烤。
    应三集都不知道,他这一箭,可以称得上是“双雕”。
    天山雪鹰应三集自然识得,他也知晓天山雪鹰在吐蕃人手中相当于中原人的信鸽。
    当这只神禽上次飞出乌东赞大营的时候,他就知道,是有人给吐蕃王报信去了。
    他以为是乌东赞汇报军情。
    刚好,他也需要吐蕃王收到这封信。
    当这只雪鹰再次归来后,在应三集眼中,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于是弯弓搭箭,射下了这只天山雪鹰。
    至于乌东赞生不生气,他应三集可不在乎,他巴不得乌东赞来兴师问罪。
    让他意外的是,乌东赞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好似此鸟与他无关。
    油脂滴在火炭上噗噗作响,阵阵肉香飘来,应三集对身旁亲兵道:“去,将这烤好的雪鹰分一半给乌将军送去,就说是本帅赏他的!”
    有人将雪鹰从火堆上取下,割了一半,放入食盒中,向着乌东赞的大营走去。
    乌东赞看着盘中的雪鹰肉,伸手扯下一根鹰腿,大口嚼了起来。
    他没想到应副帅吃一只雪鹰肉还能想着他,原本积郁的心情一扫而光,喝了口酒,他暗自揣度,是不是这位副帅想要拉拢自己。
    乌东赞从汉人的书中学到一句话,叫做良禽择木而栖。
    鸠摩罗此人,可有些太目中无人了。
    脑子还有些不好使。
    天天吃人家凉州人的粮食,还冲柳成荫摆架子,就算他鸠摩罗有自傲的本钱,可他却永远学不会一个隐忍。
    鸠摩罗在扎鲁多金面前都敢口出狂言。
    这吐蕃第一勇士就是吐蕃王亲口封的,当时得意忘形的鸠摩罗就在大殿之上对吐蕃王大言不惭。
    什么当初若不是汉人用计,我鸠摩罗未必会缴械投降。
    什么我鸠摩罗天生神力,慧明禅师见我骨骼清奇,收我为弟子。
    后来才有鸠摩罗在大殿之上表演金钟罩的绝技。
    乌东赞知道,若是当时鸠摩罗的金钟罩破了,他也就死了。
    半只鹰吃光,乌东赞擦了擦嘴,站起身来,决定去拜访一下应副帅,这时有人来报,说副帅有命,命乌将军速速带人开拔,去策应武将军。
    乌东赞一笑,自己投诚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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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释空门山门入口石阶处,一个小胖子正费力地编着一把竹扫。
    小胖子正是那日邢云旗口中的师兄,悟能。
    悟能之所以在此编竹扫,不是其师给他的任务,是他自己无事可做,便在此编竹扫来消遣时日。
    慧远大师去了西凉城之后,这登山小径便由杂役弟子们轮流打扫。
    悟能却不在轮值之列。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不是杂役房的弟子。
    他的好师父依然不管他。
    甚至都不要求他念经做功课。
    无聊的他,曾主动要求做功课,可做了一日之后,便被法堂首座释法大师给赶出来了。
    因为他总是睡觉。
    看在其师的面子上,释法大师没有惩戒他,只是告诉他,心中有佛就够了,无需日日做功课。
    悟能很是疑惑,那为何其他几师兄要做功课呢?
    释法大师便拍了拍他的头说道,因为你是悟能啊!
    悟能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这个理由为何可以成为一个理由。
    想不明白他就不想了,后来他想学武功,可在他央求一圈之后,也无人教他,因为他有师父,而他,唯独没有央求他那位古怪的师父。
    山门外的广场上,众武僧喝声震天响,悟能撇了撇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站起身来,拖着一大堆散落的竹枝向阴影处挪了挪。
    竹枝是杂役房的师兄帮他砍来的,有人帮着编竹扫,师兄还是很开心的。
    悟能想不明白,头顶上日头那么足,广场上的武僧们一个个晒得黢黑,就不知道找些阴影处练功么?
    还有,
    天天翻来覆去练那几套拳法,怎么来释空门学武的脑子都不灵光么?一套拳法要学这么久?
    他都看会了。
    晃着一身的肥肉,他费力地将一大堆竹枝挪了位置之后,一屁股坐下,还未开始继续编,一道声音传来,“小和尚,你法号是什么?在此编竹扫,岂不是挡了登山之人的路?”
    悟能闻声抬头,怎么一晃神的功夫,就多了个人在自己眼前呢?
    他站起身来,向下张望了一番,见再无人上来,又打量了几下眼前之人。
    此人看起来年纪与自己那位“恩师”差不多,面相温和,正面带微笑看向自己,令悟能感到奇怪的是,此人与身后二人都和自己一样,头顶光光。
    只不过他们的头上,却戴了一顶帽子。
    悟能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这帽子,怎么和鸡冠子差不多呢?
    再看他们的服饰,也与自己的不同。
    那人单手竖于胸前道:“阿弥陀佛,小师父何故发笑?”
    悟能白了那人一眼道:“我想笑便笑了,你又是哪里来的秃子,竟敢冒充我佛门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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