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的问候下,一位五六十岁,穿着呢子大衣的中年人迈着八字步走了进来。他头发略有些稀疏,身材微胖,可能是因为长期从事脑力劳动,所以脸上褶子相当得多——其实这两者之间没啥必然联系,我只是想这么描写。
    张昀也跟着众人站了起来,哪怕他对此人并没有什么印象,也知道这个走进来的人,正是圈内非常有名的老前辈——云中鸟陈琦。
    “好好好,大家都坐,都坐。稍稍有些堵车,让大家久等了。”陈琦笑容满面,很是谦逊地摆着手,在大家“没事没事我们也是刚到”的客套话中缓缓入座。
    陈琦坐在最里面,正对着房门,这是上首位的意思。而陈琦一落座,也就表示宴会真正地开始了。
    张昀坐在座位上,简单地扫了一眼,才发现在易学斌和林镇远争吵的这段时间里,屋子里大部分人已经到齐了。
    而易学斌和林镇远的争吵,也因为陈琦的到来,彻底终止。
    张昀仍然坐在易学斌和林镇远中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大家聊着天。
    一开始,张昀和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熟,不过他也不是有社交障碍的人,类似的聚会他没参加过一千次,也有个上百次。
    想要和别人快速地拉近距离,最好的办法就是聊对方喜欢的话题。
    跟饭圈女孩聊天,你就得聊龙龙今天真帅,战战肌肉好man,一博摩托车骑得特别六。
    跟女拳女孩聊天,你就得聊全天下的男人没一个不恶心的,我虽然是男人,但我厌恶这帮男人。女人就是比男人强!女作家的素质就是比男作家高!男作家一个个都是猥琐男!
    而跟编剧圈的人聊天,就更简单了。只要聊编剧的痛就好了。
    张昀随便说一句“前不久碰到个难缠的资方,一直要求改剧本”,立刻便引起了满桌人的共鸣。这边有个人说自己本来安排了一个绝妙的反转,资方却认为这段剧情里女二比女主更出彩,不利于他们捧女主,于是被迫删掉。那边有个人说自己给一网大写剧本,因为太过严肃,被资方要求三天之内必须把剧本改成搞笑类型的,而且里面必须要囊括近段时间网上流行的各种梗。于是他一气之下改了个缝合怪出来,资方竟然觉得比原来的严肃剧本好,搞得他甚是抑郁。
    张昀再随便说了一句“《沉默的真相》大火,自己也就赚了几十万,根本没人关注编剧”,就立刻有人说那不算什么,他是去年一部很火的《我不是陈某某》,因为自己没想到这部剧能火,总共就拿了十万稿费,制片方却赚了几百万。易学斌更是现身说法,《大唐风云》赚了估计得有上亿,他不也就拿了一百来万吗?
    大家互相倾倒着苦水,这个说赶稿赶得头秃,那个说改稿子改得满地打滚。
    一时间,编剧聚会似乎变成了吐槽大会。
    在这种氛围之中,张昀不仅很好地融入了进去,加了n个微信,还顺便弄明白了易学斌和林镇远之间的“恩怨情仇”。
    原来这俩人当初是一个老师带出来的,还在学编剧的时候就互相较劲。两人又是不同的编剧风格,易学斌是只要有人给钱,他就敢写剧本,哪怕他并没有什么好的点子。而林镇远则是哪怕别人给再多钱,他如果想不到让自己拍案叫绝的点子,也绝不会冒然接活。
    这就导致两人必然针锋相对。
    这也是为什么,易学斌嘲讽林镇远这两年没写过剧本,林镇远反击易学斌没写过什么好剧本。
    很快,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喝得都有些醉了。张昀酒量还算不错,喝了四瓶啤酒,虽然有些涨肚,但意识仍然清醒。易学斌和林镇远这俩人可就有些撑不住了。
    两人借着酒劲,又开始你一嘴我一句地争吵起来,其他人也因为酒精,彻底放开了,不仅不阻止,甚至开始起哄。
    张昀夹在中间,听着诸如“编剧的事,能叫写不出来吗?”、“改编一个小说有什么好嘚瑟的?”、“你今年写剧本了吗?”这种话,实在忍不住两人的噪音了。
    他正打算借尿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忽然,坐在另一桌的李小亮高喊了一声张昀的名字,让张昀过去。
    “怎么了李老师?”张昀相当愿意,忙不迭跑了过去。
    “来,陈老师,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一个学生,叫张昀。”李小亮面色通红,拉着张昀的肩膀,将他介绍给坐在首位的云中鸟陈琦。
    陈琦此时似乎也喝了不少酒,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张昀,笑道:“你写的《沉默的真相》?”
    这话问得不算客气,不过大家都喝了酒,也没多少人在意。张昀虽然有些不得劲,但也点头应道:“是的陈老师。”
    “我看了那个剧,整体还算不错。”陈琦先是称赞了一下张昀,转而又道,“不过啊,那部剧很多小细节处理得不到位,我不太喜欢。而且,这部剧之所以能火,我觉得更多的是借着扫黑除恶这股东风,让这种题材的剧过了审,火了一把。你以后得研究,如果换个题材,你还能不能写出这种水平的剧?可不要因为一部剧火了,就飘飘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编剧的路,可还长着呢。”
    陈琦这话,倒是有一定的道理。《沉默的真相》能大火,确实有借扫黑除恶的东风的因素。毕竟换一个环境,《沉默的真相》基本上过不了审。
    可是这种话,其实根本就是废话。
    如果大环境不是现在这样,张昀打死也不会掏出《沉默的真相》啊!
    他换个《白夜追凶》不行吗?
    但陈琦都这么说了,不给他一点面子,总是不行的。张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脸上还是一副受教的表情。
    李小亮也在旁边道:“张昀以前在编剧班的时候,老不开窍。他写的剧本,大多数都不能看。也就是这两年有了进步,写了这么一部好剧本来。陈老师,您看看能不能再指点指点我们张昀一下?也好让张昀沾沾你的光?”
    “哈哈!从来不求人的李小亮现在也学会带后辈了!”李小亮刚说完,旁边就有人哈哈大笑。
    张昀看了那人一眼,立刻便认出,这是之前将李小亮拉走的那位。他显然知道了李小亮今天带着张昀来是别有目的,此时开口,既有调侃的意思,也有提醒陈琦的意思——你看,李小亮以前什么时候为了个晚辈开过口?现在这样做,那对张昀得多重视?而且,他为什么不对别人开口,只对你开口?还不是因为你陈琦在李小亮心里是个值得奉承的人?你不得帮忙带带晚辈?
    “李小亮啊李小亮,你现在这样,可比你以前好多了。”陈琦听明白了那人的话中之意。他笑了笑,对李小亮说道。
    “偶尔带带有天赋的后辈,也没什么不好的。”李小亮有些不好意思。
    “那既然这样,我就指点指点你!”陈琦回过头,看着张昀,问道,“你最近有什么想法没有,可以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
    这就是一种提携了!
    张昀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陈琦,那么只要陈琦随便说上两句,张昀就也算是“被陈琦认可的编剧”了。
    以后张昀出去,在编剧圈也好,找公司卖剧本也罢,他都可以以“陈琦老师的学生”作为自己的简介。这样一来,他以后的编剧之路,必然是一片坦途。
    陈琦愿意指点张昀,在场这些人中,有人不高兴,有人没什么意见,有人则甚是欣喜。
    只有张昀,此时心中在“卧槽”。
    因为他万万没想到,陈琦所谓的“指点”,会是让他说说他最近有什么新想法!
    他现在心里就想着两件事,一个是回家过年怎么办,一个是林欣瑶和l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让他说想法?
    他完全就还没考虑下一个剧本写什么,能有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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