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表听了刘琦的话,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
    过了好一会,方听刘表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用力的咳嗽了几声。
    “咳咳!”
    他闭起了眼睛,慢悠悠地向着后面靠了过去,也不再张嘴吃饭,任凭刘琦递送过来的饭勺在半空中悬着。
    刘琦也不着急,只是微笑着。
    不多时,方听刘表慢悠悠地说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发现什么?”刘琦的语气中充满了疑惑:“孩儿只是想请医官给父亲看病,不懂父亲的话中之意。”
    “别装了,你早就看出为父死不了的,是不是?”刘表慢悠悠地把事情说开。
    刘琦将粥碗放在了旁边的桌案上,然后又回到了刘表的身边坐下,笑看着刘表,脸上露出久违的轻松。
    刘表被他盯的脸色微有些不太自在,随即将眼眸转向别处,道:“你瞅为父作甚?”
    “父亲,为何如此?您可知您如此行事,有多吓人?”
    “为父干什么了?”
    “为何故意装病?”刘琦疑惑不解地问道。
    刘表轻轻一哼,道:“谁说为父是在装病了?”
    刘琦摇头苦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孩儿的意思是……”
    “为父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唉,其实换了谁都会疑惑,为父为何要装病危诓你回来。”
    刘琦点头。
    顿了顿,刘表言道:“其实说为父病危,倒也不是假话,这次瘟疫来的急,为父的年纪又大了,一个不好就是命归九泉之下……你在前线鏖战,为父是真怕自己死了,却等不到你回来。”
    “那父亲就不担心前线的战事?”
    刘表摇了摇头,道:“不担心,当时我作书召你的时候,六路已退三路,士燮不能进,可虑者唯独曹操和孙坚,而在为父看来,当时的曹操旦夕可退。”
    刘琦微微一笑,道:“父亲为何如此作想?”
    刘表指了指房间内的桌案上,道:“那上面有一个匣子,是从陈留那边来的,上面被为父上着了锁,锁管在为父的枕下,你拿来,我给你瞅瞅便知。”
    刘琦起身来到桌案边,将黑色的匣子递送到了刘表的面前,然后接过刘表颤巍巍递送过来的锁管,将那匣子打开。
    是一份缣帛,而给刘表写书信的人,乃是兖州的名士陈宫。
    缣帛的内容刘琦不用看,大致都能猜测的到。
    “原来陈宫早就写过书信,代表张邈想要联合父亲,共同对付曹操?也就是说,当时张邈的行动,父亲是知道的?”
    刘表虚弱地点了点头,叹息道:“自然知道,若非如此,为父岂能轻易让仲璜他们写书信召你回来?”
    “父亲病情的真实情况,二弟和三弟知道么?”
    刘表摇了摇头,道:“不知,为父的病在仲景公的诊治下,已有所好转,不过知晓此事的,只有仲景公和为父二人,如仲璜他们兄弟,也是已经以为我不行了。”
    刘琦长叹口气,道:“父亲怎么连自家孩子都瞒着,这不是让我们三兄弟心急如焚么?”
    刘表道:“还不是为了你!若不是因为需要你全权掌舵,为父何须如此?我这是想替你试试你那两个弟弟的心性……不错,他们立刻就给你写了书信,让你回来,没有丝毫隐瞒,足见他们二人对你没有异心。”
    这话倒是让刘琦惊诧非常。
    “父亲……连这种事情都开始琢磨了?让我掌管?”
    “当然,这荆州十郡既全部交由你掌管,老夫一定要帮你扫清后顾之忧才是。”
    刘琦真心没有想到,这话居然是刘表说出来的。
    “父亲为何如此?您的病既然没有大碍,为何又要起这个心思,眼下您春秋正盛,为何萌生退隐之心?”
    “春秋正盛?”刘表嗤笑一声,道:“你还真好意思说啊,为父都多大岁数了,还春秋正盛?你好意思说,为父却不好意思听。”
    说罢,却见刘表指了指自己的胸腔,道:“张神医说了,为父这个病,就算是好了,也会落下病根,且这病根还是在这要紧的部位……”
    刘琦看到,刘表指的地方是肺,心下不由叹息。
    自古以来,上了年纪的人,一旦得了大病,特别是严重的肺病,那即使痊愈了,对身体机能的影响绝对超出想象。
    肺功能受损,就很容易出现咳嗦,痰多的迹象,尤其是体力也会大不如前,稍稍劳累就会出现呼吸困难的情况。
    当然了,影响,体重下降,心血管等疾病也会伴随而来,这个时候的人,就需要静养了,而且不能背负太多的事情和压力。
    看着刘琦灰暗的表情,刘表不由笑了。
    “我儿,不必如此,如今这天下的形势,早就已经与老夫当初在朝廷接任荆州刺史时不同,如今这世道,已非为父年轻之时,为了汉道与士人之道而与宦官争雄的那个世道,分崩已成定居,为父年纪大了……这个大争之世,不适合我这样的老者了。”
    说罢,他看向刘琦,道:“你年轻,有本领,有能力,又有志向,这大争之世该是有你这样的年轻人,去争上一争的,为父病好之后,并卸了这一身军政之务,去往荆南,和庞尚长,司马德操,蔡伯喈他们安心治学兴学,教化蛮夷,了此残生,我儿你看可好?”
    刘琦惊诧地看着刘表,心中涌起了震惊之感。
    好像前两个月,他还不是这样的态度呢?那时候的他,不还是想着品尝独专的滋味么?怎么一场大病之后,就开始急流勇退了?
    迎着刘琦疑惑的目光,刘表似乎猜到他的想法:“没办法,人啊,不在生死之间经历一回,是不会看开的,为父这一次生病,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却是让张机给生生地拽了回来,也算侥幸捡了一条性命,这想法就与原先不同了许多。”
    “为父五十二岁了,还能活几年?咱大汉朝千万人中,能活过六旬的才有几个?我还能活三年,五年?呵呵,估计最多也就这样了,人生短短几十寒暑,为何要耗在那些自己不擅长的事上,乘着我还能活,为父为何不去做些想做的事,留在这给你添麻烦,太是不该。”
    刘琦轻叹口气,点了点头。
    他知道,刘表说的是对的。
    在这个人均寿命极低的年代,活到五六十,其实就跟后世活到七八十的意义差不太多了。
    而在这个时代能活到七八十的人,就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百岁老人。
    当然,能在大汉朝活到九十、一百的,基本就可以关在笼子里做研究了,属于天赐的祥瑞。
    不过刘琦对于刘表的行为,还是有些不理解。
    “父亲就是想赋闲,也并无不可……要试二弟,三弟,也已经试过了,可如今为何还要继续欺瞒?须知孩儿去凭吊蔡瑁的时候,已经将父亲病危的事情告诉诸人了,怕是襄阳城已经传遍了!”
    刘表继续道:“这就是为父要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在这荆州的士人之中,你觉得他们都是安分守己,诚心归于我刘氏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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