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房里后,男人点亮了放在房门口的蜡烛。
    顿时,黑漆漆的房间算是亮起了一盏‘灯’,房间的布置虽说不上多么讲究精致,但总体还算温馨,在床对面另一侧,还有两张靠椅,靠椅上方挂了一联字——安康常伴。
    整个屋子其实并没有很宽敞,其一应装饰也显得很是寻常,这家,其实就是一个最普通的留都城寻常百姓家而已。
    周捕头很自觉地在一张靠椅上坐了下来,端详了一下房间,相比起碧林阁里面的精致,他倒是更习惯这种环境。
    他对于男人先前的故意怠慢其实没什么意见,毕竟在许多时候,人家愿意跟你置气,意味着人家还愿意跟你这人来往;
    要真是不愿意搭理自己,早在开门自己表露身份后,就该立马关上门回家该干嘛干嘛,能请自己进来,其实就已经是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至于后面的怠慢,倒像是老友间的打闹,不值得放在心上。
    周捕头坐下后开口道:
    “老张,最近可还好?你家那小子,怎么没看见,是该到了出工的年纪了吧?”
    老张在另一张靠椅上坐下,脸色变幻了一下,盯着周捕头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叹了口气道:
    “我能有什么事儿,我那儿子上月就去了江南,留在这破地方,没出路,还是去江南好,不管是干什么活儿,起码能过得安稳。
    到时候也安安稳稳成个家,我再送些银子过去买个宅院,彻底在那水乡里面把根给扎实了,也算是我为我老张家后背子孙做了些贡献。”
    周捕头闻言笑了笑,把斗笠摘下来,靠在了墙面上,道:
    “其实我们这也不错,虽说地处偏远了些,但好歹山高皇帝远,还临着十万大山,这风景其实也不差,犯不着背井离乡去什么江南。”
    “不错?”
    老张翻了翻白眼,手指用力在扶手上点了点。
    “你以为我从衙门调出来了就不晓得你们那些事儿?
    其他先不说,这仟景街那案子,到现在可都还没结案呢,那衙门里那些个老爷们,一个个急地像是便秘了好几天,据说茶碗都摔了好几个。
    还有你,你跟我说说,你这回到底又演了哪一出?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三四个手下,你这明明还在,怎么就搞了个失踪?
    我昨天刚得知这消息,还真以为我这多年的好兄弟在外头给人绑了票,还准备托关系去找江湖人帮忙找找你的下落,嘿,谁知你还自己找了上来!”
    老张说完自己又叹了口气,道:
    “不过也对,到底是人心变化的快,要真算起来,你估计得有三年没踏进过我家这房子了吧,我还真有些奇怪,你老周竟然还认得路。”
    周捕快闻言笑了起来,抬手在老张肩膀上拍了拍,“几年没见,你还是这性子,一张嘴就是不饶人。”
    “怎么,你觉得每个人都跟您周捕头一样变得快?”
    “唉。”周捕头摇了摇头,“我这身份你也知道,我要是整天往你这里跑,被其他人注意到了,到时候万一你家出了事儿,我这心里怎么过得去?”
    “说起来,你还是为我考虑?”老张拍掉了周捕头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
    “你能这么想,哥哥我心里甚慰啊。”
    “嘿,你还喘上了?”老张拍了拍扶手,也不再故意摆脸色,而是急忙问道:“快跟我说说,你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这城里面袭杀官差可是大罪过,有什么仇什么怨,值得在这城里面直接动手?还有你,怎么就来了个失踪?”
    “这事情你既然还不知道,就别再打听,后续可能还会有些变化,你知道了也不是一件好事儿,你既然已经不是衙役,就好好享清福。”
    周捕头看了一眼门外,见那妇人已经吃完了饭食,但没进来,而是在另一侧收拾碗筷,便继续道:
    “弟妹是个明事理的,我当初就说过,你小子能找到这么个好媳妇儿,那是你老张家祖辈积德,虽说日子不算大富大贵吧,但肯定也能有滋有味儿。”
    周捕头说到了这里停顿了一下,本来是想过来找老伙计帮个忙,但看见人一家里安安稳稳,这话忽然有些难以说出口。
    “怎么?”老张见状问道。
    “本来过来是想托你办个事儿,但今儿个来一看,还真不知道这话该不该说出来,我们这些人打拼一辈子,难得有个善终的......”
    “好你个老周,来都来了还说这?”老张脸皮顿时耷拉了下来,“虽说也有些时间没联系,但你既然把我当外人,还踏进这门干什么......”
    说着老张便站了起来,指了指外面,“既然你不知道该不该说,那走吧,要我说,你今天连进都不该进来!”
    嘴里是这么说,但老张倒是没真赶,也就是嗓门大了些而已,反倒是周捕头有些不自在起来,在这坐也不是,站似乎也不是。
    好在这时候外头那张氏也听见了动静,放下了碗筷走了进来,看见摘下斗笠的周捕头,顿时脸上就是一喜,“哎呀,周大哥。”
    他们当初是认得的,要真说起来,这老张和张氏能够在一起,还是当初的周捕头在里面搭桥牵线出了大力气。
    先前没认出来,一方面是因为周捕头故意拿捏了声音,另一方面,则是周捕头这些年也确实很少往张家里跑,彼此也生疏了不少。
    张氏先是正经向周捕头行了个礼,随即,便转了脸色对准了自家男人,那股子独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妇人所拥有的架势也端了起来。
    “好你个张大伟,长本事了不是,先前我还奇怪是谁来了,你还给我偷偷摸摸地把人往里面引,怎么地,你觉得周大哥我见不得?
    周大哥没事那是好事,刚刚你们说话我也听见了两句,我先还以为其他什么人,谁知是周大哥,这周大哥处处为我们想,你这憨货怎么还跟大哥急眼?”
    “我这能不急眼?”老张拍了拍手掌,面对自家婆娘有些委屈,“这当初我们一起挨刀子都没说个什么,现在倒是讲起了生分。
    明明人过来了,这嘴里又偏偏说遇到了难事儿,但又不说是个什么事儿,还打算不让我插手,不让我插手你过来干什么?,你说说这都是些个什么事儿!”
    周捕头此时也站了起来,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之前的话,到底是把两人的关系显得有些生分,脸上堆起了笑,道:
    “我的错,这回算是我的错,弟妹也别怪他,确实是我说了错话。
    唉,
    你们不是不晓得,我在这位置上,整天接触些三教九流的人物,这习惯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跟那些人需要讲究这些那些。
    这跟自家兄弟,倒是我说错了话,我认,我认,要不哥哥我给你赔个不是。”
    说完,
    周捕头弯腰朝老张鞠了一躬。
    那老张也没躲开,心安理得地受了下来,随即又自顾自地坐了回去,又一次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显然,虽说这人是退了一线,但他们这些个二线对于某些八卦或是城内发生的案件的好奇心,反倒是比当初在一线时更旺盛了些。
    到底是不用自己亲自上去拼杀了,之前觉得棘手难办的事儿,现在完全能够当个茶余饭后的笑话听听。
    刘捕快也跟着坐了回去,见那张氏还在旁边站着,顿时道:“弟妹也坐吧,都是自家人,我也就不避嫌了。”
    张氏闻言在对面床铺上坐了下去,虽说这坐法有些不合规矩,但小门小户的见些‘自家人’,也不太讲究这些,怎么舒坦怎么来就是。
    “哥哥我啊,在这行里也算是沉浮了将近二十载,大大小小的亏也吃过,但这回算是真栽了一次!”周捕头有些感慨地说了一句。
    纵观他成了捕快后的二十年,虽说也没多大成就,但这一步步的,走得也稳当,这次对于他来说,应该真算是栽了大跟头。
    想到这里,周捕头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了当初南柯的扮相,而后又出现了南柯今早的扮相,顿时,脸色更苦了些。
    “谁能算计的了你?”老张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这人,自打我们相识就老成,说白了吧,就是胆子小,那些有风险的都不碰,这么些年了,竟然还真能栽一回?”
    “咳咳!”张氏瞪了一眼自家丈夫。
    “嘿嘿,口误口误。”老张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你继续,你继续。”
    周捕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也不怕你们笑话,这次确实是我大意了些,那邓家大公子之前有过几次合作,确实也没出过什么纰漏。
    或许也就是前面几回都太顺畅了些吧,前些日他来找我说这事儿,我也没太往心里去,纯当是那些有钱公子哥闲得慌,想找其他人家的麻烦,也确实心里有了疏忽。”
    “邓家?”老张脸色有些古怪,“可是那城西邓家?”
    “怎么?”周捕头蹙眉问道,“这留都城有脸皮的姓邓的还能有哪一家?”
    “肯定就是那城西邓家。”张氏在旁边插嘴道,“你这糙汉还当个官呢,知道的还不如我一个妇道人家多。”
    “对。”周捕头点头道。
    “那还真是巧了。”旁边的张氏顿时眉飞色舞了起来,“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去岁刚去了邓家,好像是管些采买的活儿。”
    “哪个弟弟?”刘捕头有些懵圈,他对张氏这人印象很深,但是对张氏的其他兄弟姐妹倒没什么了解。
    “就是我那二弟,当初要不是有您保了他一手,他现在说不得早被发去北疆当了徭役,说起来,当初您还算是救了他的命。
    这事儿要是牵扯到了邓家,那就要他去打探打探风声,也算是给他一个报答的机会,前些日见他,还听他说要报答您呢!”
    “对,对对对!”老张这时候缓过了劲,一拍脑门道:“我怎么就忘了他,要是这事真是邓家坑了你一手,还得找他来探探风。
    我跟你说,这些有钱的生意人这人脉那叫一个广,明面上看起来就一个做生意的,但你要真跟他们对上了,保不准后面扯出来个什么人物。
    这动手前先去查查底细,要是真牵扯到了什么惹不起的人物,这气,也就得忍一忍,也不是当初的愣青头了,什么委屈受不得?”
    “去邓家探风倒是没必要......”
    刘捕头刚想开口,又被张氏热情的打断道:
    “要得要得,我明儿就去跟他说!”
    刘捕头见张氏那热乎劲,也没再推脱,而是转口道:
    “托他去也行,到底是知己知彼嘛,但我这回过来,主要还是想请老张你帮帮忙。”
    刘捕头看向了老张,继续道:
    “既然都是兄弟,那我也不再讲些见外的话,今儿哥哥遭了难,你帮了哥哥一把,明儿哥哥发达了,定然不会忘了再拉你一把。
    其他客套话我也不再说了,我话就直说,老张你现在应该是在负责整理监牢里的囚犯籍贯吧?”
    “是。”老张回答道。
    “那能不能帮哥哥查查,最近这几天,不,就在哥哥我出事那天,或者是出事之后,这牢里有没有李姓的犯人被关押进去?”
    老张闻言抿了抿嘴,又看了一眼周捕快,犹豫了一会儿,道:
    “能是能,但你也知道,这囚犯嘛,保证他们在里面不死也就行了,那些什么户籍也就是搞出来应付应付检查,也别指望里面真有什么东西。
    反正我记忆里面,好像是没有的,这几天上面透了风下来,说是有个从王城里面下来的大人物要进来,这牢子里头可没再往里塞人。”
    “去查查就行,有最好,要是没有,也怪不得你。”
    周捕头说完又站了起来,拿起之前放在旁边的斗笠,“我现在还有事在身,也没法多呆,要是查到了消息,还得麻烦你们跑一趟,去......
    去南城门茶铺口给那老板那里给我留碗茶就行,有,就说‘红茶’,要没有,就说‘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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