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证据?”
    廖必会不是愣头青,不是随意有什么人说几句话,他就傻乎乎地附和上去。
    特别是在当了县令后,他对于证据这玩意儿,看得很重。
    虽是这种判断方式在许多时候会显得有些愚钝和死板,但至少,能够保证事情不会偏离预定轨道太远。
    “这哪里会有证据?”
    唐二摊了摊手,在廖必会旁边坐下。
    “缉妖司办事儿,向来是讲究先下手,再去搜寻证据。”
    他们涉及的案件一般都是妖魔鬼怪这类,案件可能不复杂,但里面有各种让人意想不到的手段,也着实容不得他们去按照正常办案方式去处理。
    “这里是留都城。”廖必会指了指脚下。
    对于缉妖司的办事方式,他不准备置喙什么,他没那资格,也没那必要。
    但现如今在留都城,就得按他的办法来。
    毕竟缉妖司的名声,其实并不算好,各种结党隐私、以公谋私的案例,他随口都能够说上十几个来。
    “这是自然。”
    出乎意料的,唐二没多说什么,表现地很是顺从。
    廖必会多看他一眼,按下心中疑虑,“现如今,最重要是把源头给抓出来。”
    唐二闻言起身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让月光洒进来,道:“偌大的城池,找一只僵尸,宛若是在湖泊想要中找出一粒沙,难。”
    “如果不难,我也不会来找你们。”
    廖必会不准备再墨迹,在耽搁下去,变数会越来越多。
    他也站起来,指了指房里另外三个人,“在场正好四个人,咱一人一个方向,东南西北这么扫过去,总能够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唐二把玩手中的缉妖令牌,道:“县令大人,是在命令我们?”
    廖必会抬起脑袋,语气不变,“说不上命令,但这种事情,要普通衙役去办,无异于肉包子打狗。”
    “城内应该有不几个入了品的,县令大人为何不去找他们?”
    “缉妖司可是听命于朝廷?”廖必会反问。
    “缉妖司是听命于圣上。”唐二摆了摆牌子轻笑道。
    廖必会深吸一口气,他忽然有些明白了,老县令是如何从满腔抱负逐渐变得畏缩圆滑的。
    自己起码还是个练气士,这身份多多少少在跟其他衙门,特别是缉妖司这种衙门打交道的时候,会有些加持作用在里面。
    老县令一介书生,想要依靠之乎者也去说服这些人,去说服那些心里头别有想法的,几乎等同于是想要靠嘴,去说服楚国周围势力屈服。
    这世道,归根结底还是浑浊的;
    当心都不在一处时,你要办任何事情,都会显得事倍功半。
    “你要如何?”廖必会摊牌,他实在没有精力,也不愿意去打什么官腔,“说说你的条件,要是能行,我便依了你。”
    唐二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意料到廖必会是这番态度,他抿了抿嘴,忽而又笑了起来,“县令大人这是说什么话?”
    他从桌上端起一杯茶递给廖必会,“大家都是为圣上办事儿,都是为楚国办事儿,这互相帮持,岂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廖必会是个老实人,但也正是因为老实,所以就算是看得清道得眀,他依旧不希望自己被那层污浊给侵染。
    人这一生不长,就算是修道有成,也不过两百多载,能做的事情其实并不多,因此他不希望自己的时间都被浪费在跟这些事儿虚耗上。
    唐二抿了抿嘴,“廖大人还真是快人快语。”
    “我刚下山。”廖必会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要是缉妖令大人有什么话想说,大可不必绕弯子,你就是说了,我也听不懂。”
    “朝廷就需要大人这样的实在人。”
    唐二发自内心感叹了一句。
    他自己是什么人自己晓得,但这并不妨碍他去夸赞那些清官儿。
    说到底,他自己也还没有坏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还是希望这个国家好的,毕竟这楚国越好,他们自然也越好。
    “我就是想帮助大人缉拿真凶。”
    唐二对下面一个手下打了一个手势。
    那手下点了点头,站起来掐了一个法诀。
    顿时,外面的风吹虫鸣似乎都瞬间消失。
    “大人要听实话,那我便说实话。”唐二收起了笑容,“这朝廷和仙门之间的那层纸,近些年来是越来越薄了。”
    廖必会看着他,不知道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大人出自仙门不假,但既然现如今坐了县令的位置,那我也且把大人当作是自己人。”唐二继续道。
    廖必会微微蹙眉,但没有反驳。
    “仙门最近手伸得太长。”唐二直接说道。
    他们已经隔绝了外界,因此有些话,也能够开放了说。
    “所以呢?”廖必会皱眉,一方面是觉得事情似乎要变得复杂;另一方面,是担心外面那只尸魅或是僵尸,会不会又做了什么。
    “上面的意思,是敲打几下。”唐二指了指头顶位置。
    “圣上?”
    “不是。”唐二摇头,“但也差不多。”
    就是街边百姓都晓得,缉妖司就是圣上手中的一柄利刃。
    这刃往哪里挥,自然不可能是刃自己来决定。
    因此这刃挥向哪,显然就意味着拿剑的那位想要杀谁。
    “所以呢?”廖必会又问道。
    “这清一门犯了事。”
    唐二指了指城外十万大山方向,“这回我们折了几个人,里面就有清一门的参与。”
    “呵......”廖必会忽然轻笑一声,“好像你们缉妖司内部,也查了一个缉妖令。”
    这消息顾伶也说过,廖必会自然也晓得。
    毕竟一郡之地也就那么些人,一个缉妖令被查办,总归是瞒不住所有人。
    唐二倒是没露出什么难色,反而是更自然地说道:“那人,现在已经死了。”
    顿了顿,他又道:“这回,上面不是做样子,是真要刀子,起码要让他们知道疼。”
    廖必会心中有了数,这唐二其实是在向他透露风向,从本质上来说,也算是在帮他。
    “你这般告诉我,不怕我转头告诉我背后的仙门?”
    “你背后的仙门高高在上,就算是杀鸡敬猴,也轮不到他们身上。”唐二似笑非笑,“况且,你真以为你背后的仙门不晓得?
    敲打敲打而已,又不是真要来一出釜底抽薪,我相信,朝廷肯定已经跟几大宗门达成了共识,无非就是牺牲牺牲别家利益而已。
    你们那几家,嘿,我也就直说了,在场都能看清楚,就算是朝廷真要跟那几家翻脸,也不是近几年的事儿,它们之间的牵扯深着呢。”
    唐二笑笑,继续道:
    “说不得最近几年,朝廷跟那几家的关系还会愈发密切些。”
    衙门和仙门斗,其实说起来也算是关起门来屋里斗,没什么清晰的界限划分。
    就像是其他仙门不把普通楚人当作自己同胞一样。
    那几家顶级仙门,凭什么把下面仙门当成自己的战友?
    就算是要合作,依照那几个仙门的尿性,他们也会选择跟同样强大的朝廷合作。
    毕竟朋友的‘朋’字,当初就是一对对等的钱,你要是没有对等的实力,那就根本没资格坐上桌,充其量,也就是一枚棋子而已。
    “你胆子倒是大。”
    唐二说这些,其实已经算是大不敬了。
    “现如今外忧内患,承平了一百余载,太多地方滋生了锈迹,总归是需要活络活络。”
    唐二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楚国,是不会倒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无非就是话事人是谁家而已,这点默契,各大势力心里都有。
    外面那些个动乱,也就是能稍微蹦跶两下而已,朝廷和仙门别看在家门里面斗得厉害,要真涉及到对外,保管瞬间能蹦到一条裤子里去。
    “哦?”廖必会示意他继续。
    “爬到最上去是不可能的,但总会有一批人下来,也会有一批人上去。”唐二坐在椅子上,指了指廖必会,“那些大佬下棋,我们没资格去管,也没资格去说;
    但,他们下他们的,我们,自然也能下我们的。我观廖大人做事公允,相比也是会站在朝廷这一边,既然如此,多合作合作,岂不是双赢?”
    廖必会皱眉,还没来得及回绝,唐二继续道:“我知廖大人不愿理睬这种脏事儿,但人生在世,有许多事儿,不是不想接触,就能不去接触的。”
    唐二说罢,又看了一眼自己下属。
    那位缉妖卫起身,郑重其事地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盒。
    “这是什么意思?”廖必会看他一眼,“贿赂?”
    “这玉盒里面,是我司大人培育出来的寻尸蛊。”
    “是那专治僵尸的蛊虫?”
    “正是!”唐二又抬了抬手,“我还没坏到那种地步,这些百姓在我眼里,也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
    “所以呢?”
    “我来找你,确实是想着能抱团取暖,换句话说,也算是结成一个利益同盟。”唐二把玉盒递给廖必会,“我帮你,你帮我,难道不好?”
    廖必会接过玉盒,这份‘贿赂’,他想收下来。
    “你想要我怎么做?”
    唐二闻言笑起来,“不是我想要怎么做,是朝廷准备拿清一门开刀,那么我们这般做,其实也是在帮朝廷解难,帮百姓除害。”
    “这事儿,你确定是他们做的?”
    “我们司内那位,早就招了,他跟清一门有勾结,在十万大山里面炼制僵尸,他是要取煞气用于炼制法器,至于清一门要什么,倒是没来得及问出来,人就没了。”
    廖必会道:“如果真是朝廷要拿清一门开刀,你何必这般急切?”
    唐二叹了口气,“廖大人,你是一心为民,但兄弟我,是想要往上爬的,真等到朝廷派其他人下来,哪里还能有我参合进去的份儿?”
    那三人失踪的案件,是能破;
    但那案件能有多少份量?
    要办,就要办大案,这般才能够被上层看中,才能够有往上爬的机会。
    “这蛊虫,可是花了我不少本钱。”
    唐二指了指玉盒。
    他不像是顾伶身家殷实,这蛊虫也就随意一丢。
    他是花了大价钱,才从其他人手里头换来的,为的,就是谋个前程。
    “就算我们抓住了城内的那只僵尸,也不能证明清一门的弟子就是罪魁祸首。”
    廖必会又想了想,继续道:“况且,要真想灭了清一门,找个其他理由岂不是更简单?”
    就比如,说清一门勾结境外妖邪。
    “你真当这理由好找?”唐二摇了摇手,“要是罪过大了,说不得其他仙门就会自己出手,也省得朝廷借题发挥,但事儿小了吧,也起不到伤筋动骨的效果。
    这会儿,算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方,找到了一个不会引起其他仙门太大反应的由头,等他们有反应的时候,刀已经落了下去,这炼制僵尸,一般弟子其实也能办到,但......”
    唐二眼眸闪了闪,“我司那位缉妖令你知道是怎么死的?”
    “酷刑?”
    “不是,他体内被下了禁制,在他扛不住刑罚要说的时候,禁制发作,当场丢了性命。”
    “在七品高手体内下禁制?”
    这事儿,可比杀死一位七品难得多。
    唐二接话道:“不仅如此,这禁制还能瞒过司内几位大人,说明这下禁制的人的实力,肯定不一般。”
    “那人既然修为了得,这地位肯定也不低,而且这种事儿,清一门肯定不会往外传。”廖必会道。
    唐二道:“所以对于其他仙门来说,也就是缉妖司抓了几个弟子,到时候清一门随便弃几个门徒,便能了事儿,说不得还会在旁边笑话几句。
    他们肯定不会想到,朝廷这回是准备下狠手,不抽筋剥皮,也得打断两只手。”
    “而对于清一门来说,他们肯定心虚,要真随意推两个人出来,你怎么办?”
    “这,就是后话了。”唐二有自知之明,“我现在就做的,就是像只疯狗一般,狠狠咬住他们就行。”
    他说完又掏出一枚玉简,这玉简能收音,类似于后世的录音机,“这里面,有我假借那位死去缉妖令手下的身份,从清一门那三位嘴里套出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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