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平日上朝的地方,殿中宽阔,足以容纳百官。
    大殿里的盘龙柱古朴端正,却和老旧地砖格格不入,大殿是在唐朝大梁衙门上不断扩建而来的,殿有五间十二架,长六丈,宽八丈四尺。
    十分宽阔,平日里官家就是在此正殿举行朝会,于侧殿中召见少量要员,就是内朝。
    今日亦如大朝,百官几乎都在,但却不同往日,大殿上方宝座上空无一人,大殿之外禁军陈列,将整个垂拱殿团团围着,雨小了很多,但外面的禁军没有一点撤走的迹象。
    新封的秦王史从云跟随皇后和几个宰相去见官家了。
    众人都能察觉出这个新秦王的分量。
    若是太平盛世,这种重号的王是不可能封给异姓的。
    王号国号是有讲究的。
    多以春秋的国家为号,而国号也是如此,汉朝以汉水,汉中为号,唐朝的国号“唐”也是古国号,古代唐国大致位于太原一代,之后李渊封唐国公,太原起家承用地名古称,也就称唐。
    而中原之地前后有周、梁、宋、浒、郑、陈等,所有在大梁附近立国的国家,国号多会定这几个。
    而河北在春秋时有齐、鲁、燕、卫、魏等,所以在河北起家的国家多会以这些为国号,南方则是吴、楚、越等,蜀地有巴、蜀。
    封王时,以春秋时国家强弱来排,第一批次最煊赫的王就是晋、楚、齐、秦,这四个王号一般在太平盛世只有及其受宠爱皇子,或非常有威望的皇室成员才能获封。
    第二批次则是魏、吴、越、梁、陈等。
    再次之的就是卫、巴、蜀、荣等在春秋时期没有什么名气和实力的国家。
    最次的就是双字郡王,不春秋诸国之列。
    封王在汉朝是十分难的事,但唐末以来,军阀混战,朝廷为笼络武将,封出去的王并不少。
    比如高怀德的父亲高行的齐王,齐王可是晋、楚、齐、秦四王之一,是最尊贵的一个档次。
    当朝的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的魏王,凤翔节度使王景的太原郡王等。
    但他们和史从云这个秦王相比,都有十分不同。
    史从云的秦王,改因其父最初拜的是护国军节度使,护国军位于关中,属于秦地,封王向来有以人的出身地册封的说法,哪怕不能做到也要挑选附近的。
    如抚符彦卿一开始封卫王,后加魏王,两个国号古时都在河北。
    而史家本在云州,云州附近最尊贵的非晋王莫属,但晋王太过尊贵,一般只有要立为储君的皇子或养子才能册封。
    如历史上唐高宗李治封号就是晋王,而官家登基前也封晋王。
    于是皇后该是临机应变,便取史彦超拜华州节度使(护国军)为由,取史家为秦地起家的意思,封史从云为秦王。
    史从云这个秦王并不是一枝独秀,如本朝初的大将高行周,先后被封临清王、邺王、齐王,追赠晋王。
    天雄军节度使封卫王,高平之战后晋封魏王。
    齐王、秦王、魏王,基本都是最高级的几个王号,但史从云非比寻常,一来他还在中央,没有出镇地方,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史从云太年轻!
    年轻得人人都觉得他日后必还有作为,到时候要怎么封赏?进位晋王不成........
    不过朝中这些百官倒比较镇定,不是他们胆子有多大,而是有经验。
    中原历经梁、唐、晋、汉、周五朝至今不过五十三年,中间还要除去混乱的年份,真算起来,平均每朝十年左右,朝中这些大臣,大多是五十多岁的人,都是历经数朝的,这种事早见怪不怪。
    连最年轻的那批后起之秀,如王溥等人,也是历经后汉,大周两朝的,改朝换代,更王易主的事谁还没点经验呢.......
    年纪再大点的,六十往上那批,如凤翔节度使,太原郡王王景,魏王符彦卿等人,那更是梁、唐、晋、汉、周都经历了,再来一次也不慌乱(实际上王景这类人是梁、唐、晋、汉、周、宋都是重臣)。
    一开始见那样阵势时,除王著跳出来骂两句,根本没人想着和皇后站在一起,以死守节之类的,都只想着如何保全自己,见怪不怪。
    之后史从云没有杀皇后确实令不少人意外。
    太子只有七岁,皇后摄政是不可避免的。
    明眼人都知道,权力会落在皇后手中,而不是太子;皇后若是愿意,之后有的是大把时间可以慢慢把七岁的太子换了,七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办法?
    可现在情况不同,这样的世道,皇后是接不住这烫手山芋的,最后还要看史从云的态度。
    史从云要自己接过来,皇后毫无反抗之力,史从云让皇后接着,皇后才敢接。
    所以大家都在等,等个结果,然后继续各司其职,全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为臣,继续领俸禄,就像之前一样
    .......
    后殿,史从云看着床榻上气若游丝,皮包骨头的官家,差点认不出来。
    心里也有一丝酸楚,看到这样的郭荣,不知为何他心里触动一下,摘下头盔,单膝跪下,他身后跟着的邵季,符昭愿等人也纷纷跟着单膝跪下。
    说时候,他来这个世界那么久,只有一个人是他打心底里畏惧的,那就是眼前的郭荣,不过如今他早没了往日雄主的风采。
    “御医怎么说。”史从云问,伤感归伤感,但他一点不希望官家还能醒来,如果官家醒过来,那死的就是他了。
    御医战战兢兢过来:“回禀大帅,只能.......只能准备后事了。”
    史从云没说话,心里终于放心大半,顿时掩面哭道:“唉,大周正蒸蒸日上,没想到老天不长眼,官家精壮之年,居然有这样的大病,要是上天允许,某宁愿代替官家承受!”
    言罢一下子伤心的哭起来。
    在场人面面相觑,如果不是介于大军还在垂拱殿外列阵,他们差点就信了这斯的邪!
    几个宰相,李谷、范质、魏仁浦、王朴、王溥站在后方,多数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有李谷迈开脸,他是最了解史从云的无耻和厚脸皮的,从高平之战后就了解了。
    只有老顽固,范质脸色很不好看,直到史从云哭了好半天起身,他才开口道:“秦王,想官家参你有心谋逆的是老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要牵连皇后和太子。”
    王朴也脸色不好的站出来,见人承认,他也不好发难,只好叹口气道:“秦王,官家待你不薄,你位高权重,皆是官家所赐,哪怕你确实害怕,也不至于........不至如此!”
    王朴其实是最纠结的,史从云是与他最为志同道合的人,最能理解他的人,他提出的先南后北,重在契丹的国策,只有史从云最明白其中精髓,也是史从云一直在勠力执行,一步步走下去。
    所以即便他性格刚直,与同僚关系都不好,与史从云的关系却一直很好,两人会经常互相交换一些看法,可算忘年之交,没想到有一天会闹成这样地步。
    史从云看向王朴,没接他的话,他的权势是一步步杀出来的,从高平到蜀国,再到南唐、南平、武平、辽国,真正的一将功成万骨枯,所以他根本不可能会听王朴的话,于是直接避开。
    “王公,我找诸公来,是想在官家面前说往后的天下大事,细枝末节就免了吧。”史从云一开口,众人都识趣闭嘴了。
    史从云面对众人:“咱们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官家一走,朝中没有强力之人,周围强敌环伺,朝中不少节度使不服朝廷,一不留神大周就会步梁、唐、晋、汉的后尘。
    而最大的威胁契丹还在,一个国家开疆拓土之后就是稳固发展期,辽国基本完成开疆拓土,只要他们静下心来,循中国故事,继续汉化,稳定朝局,往后就是发展期,必定会更上一层楼,这是历史规律。
    到时一两代人后,辽国越发强大,我们还是分崩离析,是十三年前的事必将重演,说不定会更加严重。”
    说到这,史从云声音提到一度,他本来就身材高大,这时具压迫感。
    “从今天此,朝中大事的方向某今天就在这定下,既辽国新败,十年之内应该不敢兴兵。
    趁此机会,我朝要趁机西进,伐灭西蜀,充实国库,随后征南汉、并江南唐、吴越、北汉,一统六合,随后北上与辽国一决雌雄。
    如果做不到,等辽国壮大,大军南下之际,中国依旧分崩离析,各自为战,无力抵抗,届时我等不只是朝廷罪人,天下罪人,更是历史罪人,往后世代子孙都要唾弃我们。”
    史从云用不容质疑的语气说话,掷地有声,读书人是最看重名声的,他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都没话说了。
    随后便看向范质,符皇后等人,缓步走到前方,“诸公都是宰辅重臣,大周立国不过八载,但你们为这江山社稷呕心沥血,某自认为若说关怀热爱,不会比诸位少,多少江山是某披坚执锐打下的,诸位心中也有数。
    当次危难之际,我们之间的个人荣辱私怨,都不用去管,当下只有一条,国家必须稳定,时不我待,战还要接着打。
    这是某全部的目的,如果谁敢破坏国家稳定,影响太吞并天下的进度,谁就是某的敌人,绝不会手下留情。”
    最后的话说得很重,顿时整个大殿中,没人出声了,范质、王朴也不再说话,看他的颜色有些异样。
    史从云和他们想的其实都不一样,身为千年之后的人,他对做皇帝其实并不感兴趣,但他心中却有一种强烈的历史使命感。
    这是个很特殊的时代,历史上多数时候,都是一个强大王朝的崛起,意味着另外一个强大王朝的落幕。
    如唐朝崛起打突厥的时候,正好突厥内部分裂,李靖灭东突厥时西突厥是出兵帮忙的,东突厥被灭之后西突厥也独木难支,被苏定方攻灭。
    明朝崛起时,正好遇上元朝的衰落,蒙古势力在世界范围能收缩衰落。
    清朝崛起时,明朝也已经烂到根子里,而且蒙古,青藏高原也与满人联盟,战略上对明朝形成c字包围,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真正刚好双方王朝帝国都在强力期的硬碰硬情况其实很少,汉朝和匈奴就是那种情况,所以汉匈之战前后历经130余年,漫长而惨烈,是十分少见的两大庞大集团之间的真正对决。
    而好巧不巧,辽国和中原的对决也注定不是一方衰落,一方崛起的对决,辽国刚刚结束开疆拓土的阶段,正准备进入稳固政局,全面发展的阶段。
    他们的巅峰期大概会在之后几十年内到来,这时候不打大规模战争反而是对国内发展最有利的。
    而中原还在分崩离析,也正是整合天下的时候,如果进展顺利,那么几十年之后,天下整合完毕,休养生息,也刚好是中国的巅峰时刻。
    于是,这场大战注定不会是一方崛起,一方落幕的大战,而是双方都处在巅峰期的生死博杀。
    这种大战历史上是少见的,也是惨烈的,汗匈之战前后一百多年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这时起,任何时间都不能耽搁,越快整合天下,他们就有越多准备的时间。
    到了这时,史从云已经根本没有征询众人意见的意思,直接开口道:“太子年幼,皇后摄政吧。”
    他一开口,说得理所当然,符皇后下意识答应道:“是。”有发现不妥,她的身份怎么能听令于臣子?
    但史从云不管,接着道:“契丹人这次被杀怕了,短时间内不足为惧。
    官家不在,李筠那边要防备,就以王审琦为河阳三镇节度使,镇守河阳,万一李筠有变要成事只有走河阳,取洛阳、潼关这一条路。
    暂时给他一些加封用来安抚,王溥相公,这些你最熟悉,你觉得该如何加封他。”
    王溥立即出列,拱手道:“可以加守中书令,给个官身。”
    史从云点头,“好主意,那就这么办,同时给魏王符彦卿,凤翔节度使,河中节度使,静难军节度使加检校太师,以示安抚,诸公觉得如何。”
    “秦王英明。”王朴点头:“只要堵住河阳,他注定成不了事。”
    “皇后娘娘要记住。”史从云提醒到,符皇后乖巧点头,随后他接着说:“南唐也要防备,李重进是淮南节度使,他很有本事,但兵力还是不够,南唐不乏猛将,如果听说朝中有变,可能生出祸乱。
    韩令坤的在涡口的驻军必须带回去,不过就不要让韩令坤去了,让司超去,他熟悉水战,最能镇住南唐。”
    “可行。”魏仁浦赞同:“南方一旦有变,水军必不可少,南唐江山半失,,但还占据富庶之地,国力不能小视,江防的事情不能放松。”
    “接下来就是北方大军的时候,某会出书令告知诸将,把军队安然带回来,在此期间,某轻率大军拱卫大梁内外城以及皇城,司超率城为大军驻守陈桥驿,及北面大道,各位就放心吧。
    朝廷一切事情都恢复往常,不用惊慌。”
    说着在此看向范质:“范相公也和礼部通通气,你做事最谨慎,官家的葬礼,太子登基典礼,各类器件、仪仗、文书要早做准备,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所有事情都要准备妥当,大周朝局不能有一丝动荡,往后的大事还多,不能耽搁了。”
    范质犹豫一下,还是拱手答应了,一时间,朝内外大小事,史从云都做了相应安排,之前慌乱动荡的朝廷,突然一下似乎有了主心骨,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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