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下午时分,天气炎热,街上的人并不多。
    这么一百多的儒生忽然出现在街头,顿时引来了许多人的注意。
    特别是绣衣卫衙门和巡捕衙门的人,马上就紧张了跑了过来。
    结果一过来,他们就瞧见了这群儒生打着的横幅旗号。
    “太子不仁,枉为储君!”
    “叩请陛下不要徇私,斩尽天下贪官污吏!”
    “南宫忌当斩!王飞腾当斩!太子也不可饶恕!”
    “……”
    拉起的横幅一条比一条过分,吓得他们赶紧就呵斥了起来:“干什么?干什么?给我站住!把横幅交出来!”
    “大胆!”
    黑袍儒生踱步而出,“我乃举人巩渊,受大康法令保护,不以言论获罪!尔等粗鄙之人,岂能阻挡我们向皇上上书提议?滚开!!”
    巡捕衙门不知道巩渊是谁,但绣衣卫的那位在场的总旗就暗叫不好了。
    身为绣衣卫总部的中级官员,他当然对许多人的名字都能记住。
    恰好因为他之前对接的是江南的绣衣卫,所以这个叫巩渊的江南才子,他印象非常深刻。
    巩渊并不是江南最有才华的才子,但他绝对是江南才子中的一个超级有人望的。
    巩渊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曾经任四品知州,爷爷曾经任六部官员从五品,连续三代都有举人。
    他自己考上了举人之后,便宣布自己绝对不会再参加科考,而是要读书会友,游历山水。
    这都也罢了。
    巩渊却在这个过程中,经常组织文会,到处批评朝政弊端,甚至是江南总督刘仁怀他也敢批评。
    但就因为巩渊的这种敢于批评和发话的性格,使得他在江南文坛有一大堆的拥趸。
    大家都喜欢巩渊这种敢说敢批评的作风,觉得他有赤子之心,甚为可敬。
    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来到了京城!
    以他煽动人心的手段,恐怕是有点不妙啊!
    想到此处,总旗厉声呵斥道,“太祖让你们可以言论,并不代表你们可以胡说八道!现在谁告诉你们太子有罪了?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事情,你们也敢闹到街面上来?还敢去骚扰皇上?这可是大罪!”
    你要说别的人,恐怕也就被总旗给吓唬住了。
    可在场的是什么人?
    都是进京赶考的举人们!
    都是天之骄子。
    这个年龄的学子的热血,是比翰林院的进士们还要热烈。
    谁会怕你一个绣衣卫?
    江南第一才子,也就是刚才那位面如冠玉的儒生荆睿思,跟着站了出来:“是不是大罪,轮不到你来说……给我们散开!不然你们有种就把我们杀了!”
    在场已经围了好多老百姓。
    见到了爆发的冲突,他们都是兴奋不已。
    见状有一个无赖便吼道,“大人,别怂啊!干他们!把他们全都抓了!”
    巡捕衙门的巡捕狠狠的瞪了这个家伙一眼。
    你开什么玩笑?
    上百个举人全部给关起来,这会引发多大的动乱?
    前脚他们敢这么做,后脚翰林院的一群小官们就能把巡捕衙门给冲垮了。
    真的发生这种事情的话,连苗炎都不可能说话。
    他敢动翰林院的这群“储相”们,就是在和所有派别一起作对了。
    要知道,翰林院里面儒家、法家、墨家等等流派全都在,能进去里面的都是各家各派的最优秀子弟。
    你苗炎敢动他们,那群老头子非找你拼命不可,包括法家的那群老头子!
    况且退一万步说,难道这群举人有罪吗?
    无罪!
    太祖皇帝就给了他们这个特权,所以最重法令标准的苗炎,必然不可能管。
    至于为什么翰林院的小官们会这么冲动?
    很简单啊。
    三五年、七八年之前,他们就是这群举人中的一员。
    用现代化来说,现在的举人们就是他们的学弟,是他们在政坛上天生的亲人。
    况且举人们做的事情又不犯罪,还非常符合他们的心意,你说怎么可能不去救?
    这事儿千牛卫总旗同样也想到了。
    苗炎不敢抓,难道我们家高大人就敢抓了?
    这不踏马的瞎扯淡吗?!
    场面僵持之中,巩渊却是不耐烦了。
    “大家跟我走!”
    巩渊对着同伴们一挥手,“今日如果他们敢打杀我们,那我们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你们放心,要死也是我巩渊第一个先死……走!”
    说话之中,他第一个朝着那群巡捕和绣衣卫走去。
    看到他都动了,荆睿思等人想都不想的跟着上前。
    巡捕和绣衣卫们只能后退。
    就这么的,一进一退,一进一退……转眼之间,他们已经僵持了大约上千米的距离。
    而周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形成了拥堵。
    他们都跟在了这群士子们的身后,显然是想要看看结果怎么样。
    这群京里老百姓也是吃饱了没有事情做,他们更加不怕事儿。
    看看热闹的人,哪有什么坏心思,对吧?
    负责整个京城治安的金吾卫,也只能是派了五百骑,跟在了他们的身后,却不敢有半点动作。
    远处的金吾卫将军也是同样的想法。
    苗黑子不敢抓,阴狠的高敬不敢抓,难道我们大将军就应该背黑锅吗?
    当然了,这也是一群士子并没有武力值的原因。
    倘若他们个个是武林高手,那几个方面的人是绝对不敢放纵的。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只是这种形式上面的抗议,就随他们去吧。
    等到更上面有了具体的处置方式,他们再行动也不迟。
    ……
    “禀报陛下,外面帝京府巡捕衙门、绣衣卫、金吾卫联合有急事禀告!”
    皇宫里面,还是张勤冲到了养心殿的皇帝起居室门口,略微焦急的禀报着消息。
    此时景和帝正在闭目养神。
    闻言蓦的一睁开眼睛,“进来说话!”
    这么几个朝廷部门集中在一起了,定然是有不小的事情发生!
    “是!”
    张勤刚刚走进来,就看到了赵寿询问的眼神。
    向来沉稳又忠心不二的年轻校尉,见状嘴角都抽了抽,一边递上了文书,一边才道:“丞相们已经看过了……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还请陛下您示下。”
    “哦?”
    景和帝有些惊讶,然后拿起了文书看。
    空气似乎有点宁静。
    赵寿随时都在观看着皇帝的眼神和表情。
    一旦有什么不劲儿,他立刻就得准备搀扶救人。
    幸好的是,景和帝并没有太多异样的神情。
    看完了之后,景和帝问张勤道:“为什么曹相他们不过来和我商讨?”
    张勤一板一眼的道:“臣不知,曹相只是让臣送过来。”
    “好了,你下去吧!”
    景和帝没有多问,挥挥手让张勤出门站着。
    然后景和帝才闭上了眼睛,一脸的惆怅。
    赵寿想问,又不敢问。
    他是宦官,遇到朝廷大事是不能直接参与的,除非是皇帝询问,他才可以给意见。
    实际上平日里赵寿对于朝廷大事根本没有兴趣,他唯一关心的是皇帝,是皇帝的心情。
    “赵寿,你说柳铭淇这个家伙,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呢?”景和帝却是慢悠悠的说话了。
    “陛下您的意思是……”
    赵寿试探着询问,却看到景和帝把文书递到了他的跟前。
    “看看吧!”
    景和帝不是那种阴阳人,赵寿也就恭敬的接过了文书,打开了看。
    一看他就惊骇不已。
    “这……他们怎么如此做?!”
    赵寿也皱起了眉头,焦急的道:“这是要给陛下您施压吗?这是要……要刻意为难陛下您吗!?”
    巩渊拉动的那些请愿的学子们,人数已经膨胀到了数百名。
    绝大部分都是上京参加会试的举人们,声势非常的浩大。
    会试本来应该是景和三十年就举行的。
    可各种事情耽搁之下,变成了今年八月,也就是下个月举行。
    然后殿试只间隔两个月,十月份便举行。
    大家此时本来该是认真冲刺复习的,没想到临到头来还来了这么一招。
    现在他们已经全部进了皇城,正向着皇宫的午门前进。
    举人们打出的旗号,全部都被抄了下来,写在了文书上面。
    只是看着这些措辞激烈的话语,赵寿就能想象皇帝有多么的头疼。
    景和帝叹了一声:“这是朕无德!太子无德啊!”
    他不愧是被称为“仁君”的天子。
    哪怕是到了这种情况下,被骂得这么狗血淋头,他也没有怪举人士子们太过放肆,批评君父和储君,乃是大逆不道。
    相反的,他是在反思自己的错误和过错。
    想着这么大一个国家,自己辛辛苦苦治理了三十年,居然现在才发现,这就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天下,而且儿子还带头挖墙脚,你说皇帝是不是沮丧万分?
    赵寿马上跪了下来,“陛下,您如果都无德了,天下还有有德之士吗?”
    “倘若不是我无德,为什么会出现连年的灾害,并且还教出了太子这样的逆子?”景和帝轻声的道。
    赵寿一个字都不敢回答,只能是“砰砰砰”的叩头不已。
    皇帝当然也不是想要赵寿来回答,他是自己问自己。
    可很显然,这没有答案。
    所以景和帝越发的惆怅。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
    来的是丞相曹仪、副相南宫忌、副相马浩秋和副相钟昶。
    文渊阁议事的有很多人,但只有他们四个人前来。
    景和帝让他们都进来。
    本来一群人是有很多话说,可看到皇帝病恹恹的样子,心下里又有些不忍了。
    倒是皇帝在关键时候还有一股气支撑着,并没有因为接踵而至的打击,而显得整个人的精神都垮掉。
    他和声问道,“士子们都到了外面了?”
    “是。”
    马浩秋回答道:“此等学子们,竟然不顾尊卑,妄自议论朝政,更是非议储君和君父,臣请旨将他们驱散,并且抓捕为首煽动之人,以儆效尤!”
    南宫忌迟疑了一下,道:“臣以为,驱散就好了,不用抓人,否则恐怕闹得更大。”
    景和帝点点头,问曹仪:“曹相以为呢?”
    曹仪道:“老臣愿意出宫去跟他们谈一谈,这些士子戾气太重,如果不好好的劝说,恐怕会被有心人利用,对朝廷的未来很是不利。”
    “你们真是太软了!”
    马浩秋不满的道:“为什么要对他们客气?了不起这一届的考生我们就不要了!明年再开恩科就是!不然朝廷如若进了这些刺头,那是有得烦恼了!”
    马浩秋常年在吏部工作,现在身为副相也是协助管理吏部。
    所以他对于这些胆大包天的士子是最不满的,态度也最为强硬。
    也就是吏部尚书李秀泰去了外地监督救灾一事,不然脾气比马浩秋还要刚硬的他,早就应该已经过去痛斥这群士子了。
    “澄心。”景和帝抬了抬手,“你这还是太暴躁了,士子们虽然闹得大了一点,但他们难道说的不是真的?倘若年轻人都没有一腔热血,我们大康还有希望吗?
    别说他们了,你看看这一次翰林院的那群小家伙们,不是比他们闹得还要凶吗?”
    马浩秋老脸一红,默然不语。
    是的。
    这一次巨大的贪腐案件发生之后,翰林院的一群进士们闹得其实比这群士子还要凶。
    他们甚至写了血书来进言,恳请皇帝“将所有不法斩于刀下”。
    这“所有不法”里面,可是指名道姓的说了有太子在内的。
    求皇帝斩太子!!
    你说这群人过分不过分?
    还是南宫忌想了一个法子。
    最近大家到处赈灾,不是缺乏人手帮忙吗?
    就让这群翰林院的进士们去充当助手,把他们赶出京,在外面折腾忙碌几个月,回来之后什么事情都已经定了,他们也没有办法。
    景和帝采纳了老奸巨猾的南宫忌的主意,这下子耳朵才算清净了一些。
    在上一次的时候,马浩秋都没有敢去触霉头,他没有去斥责大骂翰林院的进士们。
    毕竟那数百人已经是朝廷未来的栋梁之才,包含了好几届的精英,他要是辣手直接把这群人发配了,不知道有多少高官重臣会跳脚。
    他也就只能把满腔的怨恨,发泄在这群还没有参加会试的士子们身上。
    俗话就叫做,柿子捡软的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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