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孙大麻子被这自称“林中老鬼”的老头的这一番摸不着边际的话,惊得大惊失色,一时张嘴结舌,不知该做何回答。
    林中老鬼说完,未蒙面的半张枯树皮般的老脸,犹如木雕泥塑般丝毫不动声色,仅露出两只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孙大麻子被他一盯,身子顿时麻了半截,知道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家性命都在这老东西手里攥着,哪里容得自己拒绝?
    想通了这一点,他很干脆地点了点头,央求道:
    “老先生,您让俺数猫没问题,俺答应就是了,但是您能不能先让头上的这位小祖宗下来,它骑在俺头上这么久,俺老孙的脖子都快麻了...”
    林中老鬼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挥了挥手,那只浑身斑斓似锦的大花猫便伸了个懒腰,化作一簇红云,离了孙大麻子的头顶,钻到殿后消失不见了。
    孙大麻子见到这一幕,不由浑身冒汗,心里更认准了这如鬼魅一般来无影,去无踪的大花猫,定是这“老太监”施展的妖法!
    于是他再不敢有丝毫侥幸,咽了两口唾沫,壮着胆子走到了那面画着百猫图的墓墙前,仰头一看。
    入眼所见,尽是一只只大大小小的狸猫,形态各异,动作、毛色也不尽相同,看得他眼花缭乱,如坠雾中。
    只看上一眼便觉头晕,更别说数了,孙大麻子心中欲哭无泪。
    想这孙大麻子虽然是十里八乡一等一的勇武俊后生,舞枪弄棒样样在行!
    但他从小没念过书,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
    你现在让他数数,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孙大麻子心中正抱怨着,不知怎么地,忽然想到了同村的冤家张小辫儿。
    那小子机灵鬼巧,口齿伶俐,前些年没少在外面闯荡,主要的,是他跟着那画符的老道师父读过书,学过识字!
    要换做他,数出这老些猫儿一定不成问题!
    唉,张小辫儿现在要是在俺老孙身边就好了...
    孙大麻子忍不住想道。
    林中老鬼见这憨小子刚走到百猫图前,便傻眼了,直愣愣地站在那跟快木头似的,心中顿生不快。
    他把两只死鱼眼一眯,咳嗽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开口,给孙大麻子解释起来:
    “小子,不要着急,且听老夫缓缓讲来...”
    接着,他便把这百猫图的由来从头到尾细细讲了一遍,好让孙大麻子知晓其中根苗。
    原来,埋在这金棺坟里的贵妃,乃是前朝道光皇帝最宠爱的妃子。
    这位贵妃娘娘生前嗜猫如命,仗着皇帝对她的宠爱,俨然将戒备森严的宫中大内,当作了猫园、猫圃,养了数百名贵的狸猫,并耗尽财力,给这些猫子精制小床榻及锦绣帷帐等诸多玩物。
    她养的这些猫,那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珍品,在皇宫里屡显灵异,结果有一天,有几只灵猫跑去了太后寝宫,惊扰了正在午睡的老佛爷,太后大怒,下懿旨赐下银铃吊挂,将贵妃活活逼死在自己的猫圃中。
    贵妃含恨而死之后,在皇宫里冤魂不散,太后和皇帝为了让她安息,便花重金请工匠修了这金棺坟,把她的尸体葬了下去。
    再之后,太后恐灵猫护主,为它们冤死的主人来找自己的麻烦,又下令将贵妃养的数百只猫,无论良贱尽数绞死,与它们的主人一同入葬,埋在墓室金井之下。
    做完这一切之后,太后老佛爷仍觉不保险,连宿连宿的睡不着,每晚夜半三更,总梦到贵妃娘娘领着一群死猫子在眼前晃荡,赶也赶不走。
    后来这事传入道光皇帝耳中,皇帝见母亲的身子日益消瘦,十分心疼,便找来十几位阴阳先生、风水大师,重挖开金棺坟,命他们布下一道镇尸符,以绝后患。
    于是,这些阴阳风水先生商量了三天两夜,请来全国各地有名的画师,在金棺坟正面墓墙上,按照九宫八卦,环合排比,画了这么一面《百猫迷魂图》,看似只是一幅普普通通的壁画,实则却是一道道镇墓压胜的符篆,专以用来镇压克制贵妃娘娘和她养的一众灵猫们的冤魂怨念,让它们再也无法作祟。
    果不其然,从此之后,皇宫里的太后老佛爷就再也没梦到过贵妃和死猫,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一直活到了六七十岁,才寿终正寝。
    林中老鬼讲完故事,两眼枯无神采,面上无悲无喜,就如同一只被刚从地下刨出来的干尸。
    他颤巍巍地抬起头,缓缓瞥了眼站在一旁的孙大麻子,见对方依旧是一幅浑浑噩噩、痴痴傻傻的模样,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暗骂了一声“蠢货”,心中十分郁闷,咬牙切齿地想道:
    前些日子在乱葬岗中,眼看那期盼已久的大鱼咬即将咬钩,却被一个不知哪里来的牛鼻子坏了大事!
    该死!
    若不是他把那天生猫儿命的小子半路拐走,老夫何苦要用这脑子不开窍的蠢货!
    哼!
    林中老鬼越想越气,越想越恨,不由冷冷地哼了出来,吓得身旁孙大麻子一个哆嗦,立马回过了神,只觉四周的空气一下子凉了不少。
    娘欸,这老太监不会恼羞成怒,要痛下杀手,宰了俺吃肉吧......
    孙大麻子越想越怕,咬紧牙关,腿肚子都打了转,知道这老东西已经忍耐到极限了,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为今之计,要么数,要么跑。
    但他一看这百猫图就头晕目眩,显然数是数不出来了,这老鬼的大花猫形如鬼魅,跑又跑不过......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俺老孙命中注定要死在这里...
    孙大麻子目光阴晴不定,诸多念头在脑中一过,却根本想不出任何办法。
    最后,他把心一横,反正都是死,不如赌一把!
    万一叫俺老孙走运,赌赢了呢?
    说做就做,是生是死在此一搏!
    想着,孙大麻子猛地举起了手,大喊了一声:
    “老先生,这壁画上的猫子俺都数出来了!”
    林中老鬼眯了眯眼,心中愈发不屑,面无表情地问道:
    “多少?”
    “一百二十四!”
    孙大麻子闭眼叫道:
    “这画中猫子,一共有一百二十四只!”
    ............…………
    “一百二十四?”
    张小辫儿瞪大了两眼,吃惊地望着丰神俊逸的道人。
    “师父,您说这娄氏槐园里所有亭台楼阁加起来,一共有一百二十四座?”
    “呵呵,正是如此。”
    李长清微笑颔首,摸了摸光洁的下巴,为徒弟解释道:
    “如果为师没有看错,这座庄园里大大小小的宅子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内涵玄机,应该是出自高人的手笔,只有内行中人才能看出些门道。”
    “徒儿,你看这诸多院落楼阁,皆是东西走向,南北朝阳,十阳之下乃余孤,七相八壮九为玄,乃是按九宫图中五雷总摄之势排列,所以为师才敢断言,这槐园中的建筑,共有一百二十四之数。”
    “原来是这样!”
    张小辫儿听完他这一番话,再去观那亭台楼院,顿时犹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他曾跟老道师父学过画符,九宫八卦图之流自然是熟记于心,只不过刚才没往上面想,此时经李长清稍加点拨,瞬间便醒悟过来,捉手拜道:
    “师父不愧是师父!徒弟看不出来的东西,您老一眼便望了个明白!”
    李长清笑而不语。
    这张三别得不会,就是一手拍马屁的功夫十分了得,能在无形之间,便把人捧上了天。
    不过这算不上是件坏事,起码自己这个当师父的听着很舒服。
    “随我来,为师已经找到了那潘和尚的藏身之所。”
    淡淡地说了一声,道人迈开步子,缓缓向槐园深处行去。
    张小辫儿托着小红灯盏,碎步跟在其后。
    .........…………
    这槐园不愧是灵州城中数一数二的豪门大宅,门第森严,屋宇连绵,亭台如雨,楼榭如云,虽非天上神仙府,也是人间富贵家。
    只是荒废的年头有些久了,没了烟火生气,走在其间不免感到一股说不出来的阴森。
    张小辫儿躲在师父宽厚的背影后面,抻着脖子四处张望,心里倒并不害怕,只是十分好奇。
    他想看看,这大户人家的房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与自己之前住的破庙有什么区别。
    师徒二人推开正堂屋门,走入其内,但见楼中蛛网闭户,灰尘满布,房里的家具摆设,早被搬了一空,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四方大厅。
    嘿,我当怎样,原来这豪门望族住的地方与三爷的破庙也没甚两样!
    张小辫儿环顾一圈,面露哂色,嘴角一勾,正要开口损上几句,忽然听到一阵后院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之声!
    “呜哇...呜哇......”
    那声音断断续续,凄惨飘忽,时远时近,听得张小辫儿噌地站直了身子,浑身筋肉紧绷,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师父,你听到没有?”
    “这槐园后院里...好像有小孩在哭!”
    “莫慌。”
    李长清瞥了一眼惶恐不安的张小辫儿,眉头微微一皱,丢下一句“跟上”,便推开堂门,大步走进了后院。
    这娄氏槐园的后院是片荒废园林,种有数百株刺槐,如今这些槐树多半都已枯死了,那些枯树在月光下枝杈戟张,犹如一片片狰狞的鬼影。
    满院子全是没膝深的荒草,草窠(ke)墙缝中没有任何蛙鸣蚓叫之声。
    在这一派死寂之中,只有那断断续续的小孩儿啼哭声,不时从草木深处传来。
    “随我来。”
    李长清对身后说了句,而后放开脚步,拨草折枝,径向槐树丛中走去。
    张小辫儿用棍挑着红灯盏,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行不多时,拨开面前一片枯枝败叶,却见到古槐丛后竟露出一块空地,中央矗着一座两层的木楼。
    碧瓦朱漆,楼阁玲珑,门窗都不齐全,显得格外破败颓废。
    那小儿啼哭之声,正是从此楼中传出。
    师徒二人走出齐人高的荒草丛,在小楼前站定。
    李长清定睛往四周一打量,只一眼,便看到了在楼前黑暗处,有团白花花的小胖墩在缓缓蠕动,竟是一个白白胖胖的童子!
    看上去仅有八九个月大,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头上扎着红绳,脖子上吊了个长命银锁,正趴在地上号啕大哭,嗓子都哭哑了。
    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十分惹人怜爱。
    “师父!”
    张小辫儿见状,忍不住惊叫出声。
    这时,那胖娃娃见到有灯盏晃动,立即转悲为喜,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犹如银铃,边笑边吃力地向二人的方向爬来。
    张小辫儿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喊道:
    “师父,这...这是娄氏槐园里的小鬼啊!”
    “别胡说八道,那只是个孩子罢了。”
    李长清摇了摇头,说完大步向前,朝那浑身光溜溜的胖娃娃走了过去。
    张小辫儿在后面看着,不免提心吊胆。
    他倒不是怕师父有什么问题,而是怕那小孩出事!
    荒废多年无人居住的老宅,忽然出现一个白白胖胖的童子,这事怎么看怎么蹊跷!
    想到这,张小辫儿抬手,焦急地喊道:
    “师父,就算是只小鬼,可到底是个孩子,您老下手轻点儿!”
    李长清闻言,心中颇为无语。
    瞧瞧这话说的,贫道在你小子心中的形象就这么可怕?
    说话间,他已走到了胖童身前,附身将其抄在了手中,不远处的张小辫儿看到那胖小子被师父抓住,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生怕他此时现出原形,被师父的无情铁手给一把捏爆了!
    就在这时,令他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那胖童子并没有如他所料般露出死相,或显现妖形,而是十分乖巧地被李长清托在手心,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一眨一眨,小手咿呀咿呀地乱抓。
    反而是一旁的草丛里,忽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从中猛地蹿出来十几只又肥又大的黑老鼠,一个个目露凶光,死死地盯着李长清手里的小孩,吱吱乱叫。
    下一秒,这群突然从草丛蹿出来的肥老鼠竟抖须啮齿,结成一字长蛇,不顾死活地朝着道人扑咬过来!
    这正是,荒园楼前童子叫,萋草从中耗子凶。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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