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床,他眼下呈青黑色。
    特别明显。
    明当当坐在餐桌前,盯着他眼细瞧,瞧着瞧着就发笑。
    他抬眸赏她一眼,知道对面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果然,她嘿嘿两声开嗓,“哥,你是不是想姑娘了?”
    “咳。”饶是知道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眼珠子一转就憋着坏,时郁仍被她这没皮没脸的一声吓着。
    他取餐巾,掩了掩自己嘴角,低训,“和哥哥不要没大没小。”
    “怎么了,人的欲望是天性,哥哥想女人天经地义。”想想看,他一个成年男人没有女伴,孤独漫长的夜是多么难捱啊。
    她小脑瓜转地飞快。
    时郁餐巾一扔,后靠椅背,深沉凝她。
    她这才轻咳一声,假装自己刚才没说过那话,但是内心忍不住一声,老古董!
    吃过早餐,老古董带她去看老老古董。
    她在北城没有亲戚,老家那些也早不来往,她成名后有过去一些亲戚侧面打听她,但也只是侧面,他们接触不到她。
    有一些在网上散播她过去的品性,不过多被淹没在粉丝大军中悄无声息。
    其实真相是明当当小时候生人勿进,和除了自己过世的母亲以外的任何人不亲。
    要算亲的话,家楼下麦当劳的女店员算一个,还有一个最特别的当然专属时郁。
    从八岁见到他,这人就未放弃过她。
    所以现在她谁也不属于,但一个特别的存在,非哥哥莫属。
    她是他身上的菌丝,像青苔附着大树,星星伴随天幕,沙子嬉戏海洋,天经地义的共生关系。
    谁也无法分开。
    典雅装潢的会客厅内,老人家的目光锐利又深沉。
    时郁爷爷今年八十高龄,身体健朗,精气神也恍若七十岁人,一举一动有力,迅捷。
    “真是好久没见你。认不出。”爷爷笑。
    明当当穿着新年的装扮,白色羊毛裙加红背心,长发卷绕着,头上盖一顶同样红色的贝雷帽。
    靴子头部尖尖,显得腿型越发修长。
    整个人乖乖的,和那时候走的样子别无二致。
    时郁奶奶身为女性,忍不住擦了擦眼角,低颤,“哪里认不出?我看和以前一模一样。”
    爷爷不满意,“早该来看看了。”
    怪她来晚了。
    明当当尚未回话,有人帮她回,“是我忙,她早求着过来了,自己一个人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都是家。”奶奶说,“去年夏天参加节目,我和爷爷每期都看呢。”
    明当当点点头,“我以后经常来。”
    “是啊。我们都老了,看一面少一面。”奶奶似有感而发,说的话有点悲伤。
    明当当和除了时郁以外的长辈谈话,很不灵活,她不知道怎么接这话,焦急眼神瞥他。
    他倒是没过多安慰,只笑了几下,牵牵老人的手,这独孙的效应就显现。
    奶奶欢喜拽着他腕,一改愁容,“你呀,别顾着忙。新年又长一岁,终身大事赶紧敲定。”
    时郁听到这话就头疼。
    不吱声。
    爷爷说,“结早了也不行,伴侣一定要慎重选择。”
    他一时不知该听谁的。
    索性在这话题上当隐形人。
    “当当你瞧你哥,他是不是有问题?这么多年一个女孩儿没谈过!”奶奶生气了,连有问题这话都飚出。
    爷爷适时闭嘴。
    这个时候女人发起火来还是不要往前凑的好。
    “他没问题的。他功能很好。”可能这么多年第一次应付对自己真心实意好过的长辈,明当当急于表现就嘴笨了,一句他功能很好,惹来三道同时不可思议的目光。
    爷爷奶奶就不用说,瞬间燃起惊天八卦似的目光,不可置信,“难道你们……”
    “什么?”明当当焦急,但其实并不明白爷爷奶奶的意思,只为自己说错话而紧张无措。
    老人家心里可不得了了,一瞬间硝烟四起,看看人小姑娘清纯茫然的样子,一并把气撒向时郁。
    他此刻看到了自家奶奶眼底惊诧过后的大局为重,眼神命令他赶紧对当当负责,亲上加亲抱了重孙就原谅他的不知轻重……
    时郁:“……”
    “奶奶,你别误会!我没有说哥哥乱玩。”明当当看这祖孙三人眼神交锋,立即后知后觉,但还是觉错味儿,“他社交圈很高雅幽静,上次你介绍的女孩很对他胃口,只是没有缘分,下次就照着那位的样子找就好。”
    时郁:“……”
    奶奶和爷爷听她如是说,心头一块大石倒是放下,毕竟再期盼孙子脱单,和当当在一起还是很惊悚。
    于是两人笑了,对她的情报很满意。
    奶奶说,“你呀,监督监督他。”
    明当当乖巧,“好的呀。”
    时郁:“……”
    从头到尾宛如一名工具人,不被考虑情绪,地位何等低下,一眼可知。
    ……
    时家大装修过一次,色调变得明亮。
    明当当走到楼上,看看自己以前的房间,发现和时郁的仍一墙之隔。
    她走进后,时光就如昨日,她没在那个春节的第三天离去,一切痕迹纹丝未动。
    在里面转了一会儿,拿过一只当年用过的水笔在稿纸上划着,油墨竟未干。
    神奇。
    时光难道停止了?
    她转到隔壁。
    心头紧了紧。
    “他也没回来住过。”奶奶不知何时上了楼,自她身后走来说。
    明当当扶住她,两人转到一台钢琴前,奶奶有感而发,“他和他母亲断绝关系,把对我们的感情也断绝了。”
    “为什么?”明当当不解,至少今天的见面没看出他和爷爷奶奶有任何隔阂。
    “怨我们。从小就怨。”
    明当当低头不出声。
    奶奶抚摸过琴键,笑喃,“不过他现在活出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人生,对我们曾经的阻挠,应该有所遗忘吧。”
    明当当安慰,“是,他现在很完整。”
    奶奶笑,“当当,你怎么就不好奇,全家为什么阻止他呢?”
    “大概有你们的立场,每个人立场不同,出发点就不同。”
    “你不怪我们?”
    明当当摇头,为难道:“我管不着呀。反正有个度就行。”
    她认为爷爷奶奶固然有错,甚至曾经将时郁发配鲁港,但毕竟没真正对他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相反,她觉得石夏年更过分一点。
    也许在哥哥还是小孩的时候,他过得是和她幼时一模一样的人生,只不过她幸运,碰见了时郁,而他自己却拯救不了自己,慢慢长大,慢慢与痛苦共存,痛着痛着就变成骨子里一种无声存在,他不说,无人知晓。
    明当当忽然想,也许那种痛苦,现在还在哥哥身上呢?
    但这种想法太恐怖了,她想过后就晃晃脑袋,觉得自己多虑,晃出这种想法。
    ……
    一整天,乐不思蜀。
    他们在爷爷奶奶家的草坪上晒太阳,聚餐,聊天。
    这些年爷爷还养了一只金毛,活泼忠诚,往明当当身上直扑,爷爷问她需不需要小金毛崽,家里这只快生了。
    她拒绝,说要养宠物的话最好是小一点的,例如仓鼠。
    时郁答应她了。
    准备挪一间房出来供她养仓鼠。
    奶奶当时取笑,“还是这么依她啊。”手又一指东南角的草坡,“记得有一次,在那边背了当当爬了半夜的上下坡,就因为肚子痛。”
    时郁听了第一反应是侧眸看玩狗的明当当。
    她半蹲在草地,长卷发垂落,笑颜明丽,和那个晚上学生头的她,恍如隔世。
    嘴角翘了翘,后仰靠椅背,听着装没在听。
    她不好意思,闻声说,“那时候小太娇气了。”估计奶奶都心疼了,虽然她那时候一米五不到,但也是一个不轻的分量,把哥哥累半宿,老人家可不心疼嘛。
    这么一想更加不好意思,不禁侧眸去找那个男人,只见他沐浴在阳光中坐着,两腿伸长交叠,十分悠闲惬意的姿势,看到她目光,他冲她挑了下眉,眼神风流。
    明当当倏地下站起,带狗毛的手指着他,不依叫闹,“奶奶你看他邀功!”
    “都多久事了!”
    “那么小!”
    被奶奶单独提出来就够丢脸,他还刺激她。
    明当当脸蛋儿通红,又气又笑。
    奶奶开怀大乐,“好,好,尊重大姑娘的隐私。”
    “哼。”明当当无颜见人,除了奶奶,连爷爷都取笑,她真是没脸活了,忿忿瞥肇事者一眼,拎着狗绳拽到旁边玩去。
    走前,还听到他无辜嗓音的一声,“我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杀伤力比做了什么还大!
    明当当害羞啊,想想以前的自己痛个经就全员惊动,真他妈娇小姐,不怪长大了被大家嘲笑。
    她又“哼”一声,经过他后,慌不择路逃走。
    身后,他仰面,轻哂。
    ……
    来自另一栋楼的窗内视角。
    透过无色玻璃,点点灰枝掩映,缝隙间是一大块草坪,两头是荒弃的两道球门,一二十年前,那里经常有小伙伴追逐着一只足球奔跑。
    女人不禁记起当时自己的模样,穿裙子捧一杯水,专心又焦急睨着场上情景,就怕某个人输。
    可那个人啊,从来没让她失望过。
    她因此常常享受着院内其他女孩的羡慕目光,因为只有她可以靠近他。
    欢笑声似从未变,又似变得天翻地覆。
    女孩牵着一条狗懊恼离地远远,可那脸上泛着嫣红,健康又灵气,那是幸福的象征。
    曾经她也是这样幸福的。
    “呵……”盛瑶从窗户边离开,手机在梳妆台上,她拾起,脱落的指甲斑驳,抵住在蓬乱发边,“阿姨,今天时郁在家,小七不是想见哥哥?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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