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天宫的少司命?”
    “这神真白啊!”
    “这好像是少司命控制的白民国人,类似于控制心神的那种。”
    “啧啧,看到了吧,神就是这么迫害他们的追随者的,咱们跟天宫之神势不两立。”
    仁皇阁角落的一处大殿中,白民族少女换了一身灰色长裙,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两面石碑。
    那是燧人氏与伏羲氏的牌位。
    而在大殿外面,众仁皇阁总阁常驻仙人们,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围了里三圈、外三圈,那些目光落在这少女身上,让她……
    很气,又没什么办法。
    仁皇阁居中的那座大殿前,吴妄和刘阁主相携入内,后者对吴妄竖了个大拇指。
    “这招妙啊无妄!
    让天宫的神去焚香祭拜两位先皇,这招可不是一般的杀人诛心!”
    “阁主过奖,”吴妄拱拱手,“可莫要多夸了,仁皇阁的夸赞,我是真的受不起。”
    刘百仞笑道:“听无妄你这话,似乎对仁皇阁有些意见?”
    “怎么可能,阁主多想了。”
    吴妄露出几分真挚的微笑,正色道:“我仔细想了想,那刑罚殿副殿主的差事,我还是做不起的。”
    “是,给低了?”
    “不不不,是觉得我有些适应不了仁皇阁这氛围。”
    吴妄目中写满了感慨,想到自己迷失在仁皇阁几位高手那一声声赞美中的情形,只得长叹一声:
    “不提也罢。”
    “这……”
    刘百仞自是满头雾水,已决定稍后详细问问,抓捕神子的具体过程。
    此时,两人已走到了大殿一侧的华厅门前,其内传出神农老前辈的一声:
    “进来吧。”
    刘百仞收摄心神,身体微微前倾,与吴妄一同推门而入。
    神农氏身着黑底金边宽袍,赤脚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塌后的屏风之上绣着燧人氏钻木取火图,侧旁摆着的香炉烟雾袅袅。
    刘百仞躬身行礼:“拜见陛下。”
    吴妄也有模有样地躬身行礼:“拜见陛下。”
    神农氏眼也不睁,道:“百仞去将那少司命化身带来吧,无妄子留下。”
    “是,”刘百仞恭敬地应了声,后退两步出了此处侧厅,顺势将木门带上。
    此刻,刘百仞突然发现……
    什么仁皇阁是人域权势核心,仁皇阁阁主和四海阁阁主是陛下最信任的人族高手,什么人域一半的事务都是仁皇阁阁主在决断……
    唉,还不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刘阁主背着手,溜达去了殿外,将那少司命带来觐见。
    侧厅内有些安静。
    刘阁主走后,吴妄也没客气,淡定地走到一旁矮桌后入座,拿起一根像是香蕉的灵果,但果肉晶莹、口感清脆,回味清香。
    神农氏睁开一只眼,笑道:“怎么,跟老夫没话聊了?”
    “有啊,”吴妄几口将灵果吞了,双手撑着上半身,坐姿也没个正形,“啥时候有空,帮我去宰两头凶神,我把血脉之力提升一下。”
    神农氏睁眼瞪着吴妄,骂道:“好高骛远,你怎么不说去杀了帝夋给你炼化!”
    吴妄笑道:“也不是不行,这不是看您能力有限嘛。”
    “哼!”
    老前辈顿时吹胡子瞪眼。
    “你这家伙!
    血脉之力终究是外物,你想夺星辰大道,还是要试着去掌控此道!
    只有接近道境巅峰,才可真正的取而代之。
    若是大道可以炼化后随便给,老夫还至于为继承人苦恼成这般?”
    吴妄笑而不语,一本正经地道:“前辈,我知晓给我下咒的是谁了。”
    “啊,远古执掌运道之神嘛,”神农氏眯眼笑着,“没想到,这个秘密都被你发现了。”
    吴妄:……
    “你知道怎么不早说?”
    “老夫不是说过了,若你反抗不了,就学会享受。”
    “还享受!我家精卫怎么办!”
    “老夫对你是否能抵挡住运道之神的眷顾持观望态度,”神农氏扶须轻吟,“小伙子,想成为老夫的女婿,就要做好与神灵决绝的觉悟。”
    吴妄挑了挑眉,笑道:“老人家,想做稳我的岳丈,还是要做好与神灵大战的准备。”
    这一老一青大眼瞪小眼,差点撸袖子再打一架。
    正此时,门外传来刘百仞的嗓音。
    “陛下,那少司命化身已带到。”
    神农氏瞪了眼吴妄,吴妄也就看在广大人族同胞的面子上,没跟人皇计较,起身就要离开此地。
    “坐下就好,”神农氏摆摆手,“稍后你在此地听着,是时候让你知道一些事了。”
    吴妄眉头轻皱:“我怎么感觉,前辈你又想坑我?”
    神农氏含笑摇头,言道:“若你早生三千年,人域的苦难,就可在你我手中终结了吧。”
    吴妄一怔,因为他看到了神农前辈眼底的无奈,那种完全做不了假的无奈。
    神农氏道:“让她进来吧。”
    朱漆木门被刘阁主推开,那少司命冷着脸迈步入内,但她刚走两步,身形宛若定格了般,指尖在轻轻颤抖,额头沁出几滴冷汗。
    吴妄隐隐察觉到了,这少司命承受着莫大的压力。
    平日里与自己乐乐呵呵的老前辈,宛若换了一人,竟是那般威严。
    一动浮尸千万里,一目天地黯失声。
    “人皇,”少司命微微抿嘴,“我想与你单独交谈。”
    “百仞出去吧。”
    “是,”刘阁主低头应答,再次后退两步,离开时带上了木门。
    得,还梅开二度。
    少司命看向吴妄,淡然道:“莫非,这是人皇定下的的继承者?”
    “他如果是老夫的继承者,你们天宫早晚会毁在他之手,可惜他心不在人皇之位。”
    神农淡然道:
    “这是我的至交好友,情同爷孙,让他留在此地,是老夫想听他对此事的意见。
    若你不想说,自毁化身离开就是。”
    少司命紧紧皱眉,站在那许久未言。
    “也罢,”她看了眼吴妄,眼底带着淡淡的轻蔑。
    吴妄双目无神地坐在那,随手拿出一根木棒扔到桌子上。
    少司命这化身下意识侧身面对吴妄,又意识到自己失了仪态,目中流露出几分恼怒。
    无数岁月了,她何时受过这闷气!
    这人域,简直了!
    “无妄子,吾可否邀你去天宫做客?
    自不会伤你性命,只是与你切、身、相、谈。”
    “啧,”吴妄略微摇头,叹道,“小了。”
    “什么?”少司命也是有些不明所以。
    “心眼儿小了。”
    吴妄做了个拈花指的动作,少司命这化身差点扑上来与吴妄决一死战。
    吴妄又正色道:
    “一个掌管万灵繁衍大道的神灵,竟然会因,一个普普通通的男性生灵,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打了她化身一棍子,就如此记恨。
    少司命,你这很难走到大处,为啥你上面还有个大司命?
    做神,要有大局观。”
    “好一个大局观!”
    少司命微微眯眼,干脆不去看吴妄,平复了下心态,淡然道:
    “既然如此,我便直接说正事,人皇陛下可愿休战三百年。”
    “可以。”
    神农氏言语虽缓却坚,“此三百年,天宫停下成仙劫与超凡劫。”
    少司命道:“可停成仙劫,超凡劫绝不可能。”
    “那也没什么好谈,”神农凝视着少司命,“你说要休战,但一直以来都是你们想要毁掉人域,怎么,未来三百年烛龙将要回归?”
    少司命却是闭口不言。
    吴妄在旁仔细听着,想理清个二三四六。
    少司命道:“若人域答应休战三百年,在人皇崩陨后,天宫会约束百族,给人域新皇三百年的成长时间。
    想必人皇也知晓,只要你一倒,人域将会发生什么。”
    此刻,却轮到了神农氏沉默。
    少司命道:
    “燧人氏陨落时,伏羲氏尚未完全掌握火之大道,人域陷入黑暗动荡,当时的人族死伤六成。
    人皇你即位前,人域再次陷入黑暗动荡,这时人域已是无比繁荣,而死伤,也是上一次动荡的数十倍。
    而今人域,仙魔之争已初现端倪,有个词叫人心不古,当真再应景不过;
    各家宗门有了自己的领地,当年追随人皇你的大将一个个逝去,现如今的将门大多割地自制,仁皇阁对他们的约束力当真很深吗?
    人皇你觉得……”
    她目中流转着少许神光,向前缓缓逼近半步,嗓音也带着少许嘲讽之意:“人域这次,真的不会分崩离析吗?”
    “不会。”
    吴妄突然开口。
    硬了,少司命的秀拳突然硬了!
    这家伙!
    吴妄笑道:“人域分崩离析只有一个情况,那就是天宫倒了,人域没外部压力了。”
    “哦?”
    少司命转身注视着吴妄,“你这话是何意?”
    “其实很简单。”
    吴妄笑道:
    “人出生时是弱小的,所以会拼命哭闹引起旁边大人的注意,寻求保护。
    人族与百族相比,起点并不算高,南野的人族也不过是迫于远古火神的压迫,所以有了燧人氏先皇。
    人皇之位更替,黑暗动荡来临,天宫想必也已试过两次了,可摧毁了人域?
    人族总会有火苗留下。
    继往开来者会拼上性命,压榨自己的潜力,让自己能够直面天宫,再次撑起人域的天空。
    伏羲氏当年是这样,神农氏当年是这样,未来那个人皇,也会是这样。
    相反,少司命设想下,假如天宫没了,人域没了外部压力,人皇陛下在位恐怕都压不住各方势力,人心何其复杂,野心勃勃之人多不胜数。”
    少司命皱眉看着吴妄,仔细琢磨又觉得这话有些道理,但总觉得……
    这个人族就蔫儿坏蔫儿坏的!
    神农扶须笑道:“无妄子所说不错,天宫若是就地解散,天帝以死谢罪于万古,神灵不再压迫大荒百族,老夫也可直接退位,让人域随意乱去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司命嘴角微微抽搐,淡然道:“人皇只剩一千两百五十二年六月十二天的寿元,那你我拭目以待,到时人域境遇如何。”
    这是不准备继续谈下去了?
    吴妄在旁继续观察局势走向,他可对少司命口中那个‘更重要’之事颇感兴趣。
    少司命问:“休战之事,确定不可?”
    人皇缓缓吐出三个字:“超凡劫。”
    “人皇莫急,且听我说完第二件事,再考虑是否休战。”
    少司命闭上双眼,背后仿佛出现一圈宝轮,面容更显神圣尊严,却是用一股奇特神力,将附近十丈的乾坤遮蔽了起来。
    她道:“人皇应当察觉到了,北野星神出现了变故。”
    神农氏不由默然。
    少司命道:“我可直接坦白,北野已脱离天宫控制,星神此时状态未知,我们怀疑,重伤未能复原的星神,遭了烛龙等神灵的暗算。”
    神农氏嘴角扯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吴妄的表情却是……一言难尽。
    连起来了,所有事件似乎联系起来了!
    神农笑道:“星神出事了,天宫镇不住了,对吗?”
    少司命默然无语。
    神农看了眼吴妄,笑道:
    “大荒是如何诞生的,其实众说纷纭,每一代主宰大荒天地的先天神,都会自称是开天辟地者。
    若是将岁月长河拉长,能看到其内起起伏伏着无数身影,每一条大道的主宰者时而更换,这就是【神代更迭】。
    而今我们所说的远古神战,便是以帝夋为中轴的新起先天神,挑战钟山神烛九阴为核心的远古神系。
    那一场诸神陨落大半的神战,结果其实十分微妙……
    获得优势的一方,发现他们打下去是两败俱伤,先天神拼得干干净净,推演出了百族兴盛、神代消退的结果。
    于是,帝夋连同如今的天宫诸神一同,将烛九阴一方驱逐出了大荒,设下了大道封印。
    你可知天宫为何非要覆灭人域?
    远古火神是帝夋手下几大强者之一,火之大道也是那道封印的组成部分。
    当初,帝夋对这个骄纵的将军心存不满,故意看他吃瘪,却不想火神竟被燧人前辈打杀了,夺走了火之大道。
    少了火神之力,帝夋神系面对烛龙神系的反扑,开始变得勉强。
    前些时日,星神那边好像也出了问题,若是星辰之道撤离封印,烛龙神系回归指日可待。”
    吴妄:……
    这?
    “人皇,你若想教导年轻人,可选吾不在的时刻。”
    少司命冷然道:
    “当年烛九阴残暴不仁,天地间哀鸿遍野,这才有吾天宫崛起!
    正是因天宫镇压封印,所以抽不出多余实力对付你们人域。
    若烛九阴等先天神归来,无非就是第二场神战,但在大战爆发前,我们都不会任由人域在旁做那渔翁。
    神灵终归是神灵,生灵终归是生灵。
    天宫封印被破之日,便是人域被毁灭之时。”
    神农眯眼轻笑,扭头看了眼吴妄,淡然道:“或许,我们人域还有第二条路,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人皇竟会有这般念想?”少司命摇摇头,“你不知烛龙凶残。”
    “那少司命的意思是?”
    “休战三百年,这只是第一个条件,”少司命淡然道,“若人皇答应了,天宫与人域可联手将烛龙拒之于大荒之外。”
    吴妄在旁露出几分不解的表情,道:“星神怎么了?人域与你们休战,你们莫非就要转手去对付星神?”
    “此事与你无关。”
    少司命扫了眼吴妄,淡然道:“人皇让你听闻这些隐秘,你又能做什么?不过是徒增烦扰,心神不宁罢了。”
    嗨!
    吴妄差点当场掀桌摊牌。
    这事,真就跟他关系密切。
    吴妄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了,神农氏老前辈让他留下来的用意。
    此刻这个少司命完全不知,她早已被老前辈算计到死的。
    帝夋神系;
    烛龙神系;
    人族人域。
    现如今三方势力聚焦之地,看似是在人域,实际上是在……北野。
    吴妄已经大概明白自己母亲的使命。
    神农是借少司命之口,告诉了他关于母亲苍雪的秘密。
    思绪有点乱,理一理、理一理。
    【帝夋与诸神联手,布置封印,赶走了烛龙与烛龙的手下。
    远古火神是封印之力的一部分,被燧人氏夺走了,封印力量遭削弱的同时,帝夋神系被牵扯,这才有了人域的崛起。
    天宫不断试图覆灭人域,很大的原因,就是要夺回火之大道。
    结果一直打到了现在,人域越打越强,天宫压力越来越大。
    然后,北野家被偷了,星神的大道有失控的迹象。
    其中的关键人物,就是自己母亲——当代七日祭之首,苍雪。
    所料不错的话,母亲应该是烛龙神系一方的高手,用了某种手段潜伏在北野,瞄准了帝夋神系的破绽——星神。
    母亲一步步成为日祭,用了自己不知道的手段,此刻应该已经控制了星神。
    北野那三场血雨,就代表着星神处境之危,从自己上次获得星神本源精血就可推测,母亲已经得手了。
    帝夋神系先失火之大道,又失星辰大道,且星辰大道归于了烛龙神系一方,此消彼长之下,天宫上方已是挂了个巨大的危字。
    神农前辈见到了自己的金龙变身,听闻此事之后,应当已是明白了母亲的身份。
    母亲让自己在人域玩耍,神农前辈让自己学会享受,其实是烛龙神系与人族人域在互相接触与试探。
    现如今,如果母亲控制了星辰大道,母亲就决定了烛龙神系回归的时间点。
    天宫想与人域休战三百年,其目的就是要稳固后方,查清星神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而此刻,能影响到母亲做出判断之人……
    ‘娘最不后悔的两件事,一个是生养了你,一个是选择了你父亲。’
    是他们父子二人。】
    “无妄,”神农笑道,“少司命的提议,你怎么看?”
    老前辈这是在问他,以后有没有信心,成为烛龙神系与人域之间友谊的桥梁。
    星空深处,苍雪静静坐在那高台玉座之上,闭目凝神,透过吴妄胸前项链,含笑注视着此地。
    这一瞬,吴妄仿佛感觉到,不只是人域,整个大荒世界未来的格局,都有一角落在了自己面前。
    他,还是个几十岁的孩子啊。
    仔细想了想,吴妄缓声道:“我其实有个问题。”
    少司命淡然道:“有何问?”
    “神与众生,可否平等。”
    少司命不由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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