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吗?”卫桓对清和说,“我和云永昼在政府军档案处找到的清剿除妖师任务名单,里面就有沈司铭。”
    清和点头,他将工具包取下从中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操作屏,“幸好我所有设备都是同步的。”他将在科研处云永昼写档的任务名单调取出来。正巧这时候扬昇和景夫人从后院回来,趴在二楼窗户那儿偷看了半天的景云一见他们通话结束,立刻噔噔噔跑下来,和扬昇对视了一眼,推了一下眼镜绕到妈妈身边,“我好了妈妈。”
    景夫人嗔道,“我看你也是好了,上了个学出息得不得了了。”
    “景夫人。”卫桓开口,“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景云几乎每一次放假回家都会和妈妈聊学校里发生的奇闻轶事,其中提的最多的莫过于他最好的朋友阿恒,后来景云知道卫桓身份的时候,也是第一时间告诉了自己的母亲。景云母亲知道儿子在学校多亏了卫桓的照顾,所以对他也是爱屋及乌。
    “你说。”景夫人坐到沙发上。
    卫桓将名单递到景夫人面前,“这是我找到的一份任务名单,任务是清剿除妖师一族最后一个分支厉氏一族,名单里有一位名字叫沈司铭。”卫桓看向景夫人,“他是您丈夫的兄弟吗?”
    景夫人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最终将茶放下,点了点头,“是他。”说完她低头看了看名单,“当初他执行这个任务的时候,我和我丈夫还没有在一起,我可能也给不了你太多的信息,但是我知道一点。”
    她纤长的手指指向名单,“这里面的每个人,都是山海的战备军。”景夫人看向卫桓的眼睛,“除了你父亲。”
    卫桓的手心冒着冷汗,他的猜想一一得到了验证,这种感觉太可怕。
    扬昇开口道,“可是,政府军和山海战备军一向是独立的两个武装力量,卫叔叔那个时候虽然是政府军少将,可是那也是没有权利去带领山海战备军执行任务的,这不合逻辑。”
    景夫人抿了口茶,看向卫桓,“孩子,我还年轻的时候有幸见过你父亲几面,得到过你父母的帮助,所以我对九凤一族没有任何芥蒂,我也知道这些年很多事一定存在误会。”她说着,想起当年自己逃脱家族时,九凤多次出手帮她,阻止重明本家的穷追不舍。
    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少不经事的女孩儿,但心里一直对九凤一族常怀感激。
    “我从丈夫这边得知的是,这个清剿任务,他哥哥的确加入了,那个时候是人类和妖族矛盾最深的时候。如果说这个名单里其他人都是真实的,而山海战备军受政府军指使这一点又不合逻辑,只剩下一种可能。”
    卫桓心里很清楚。
    “我父亲并不是这次任务的主要负责人。”
    景云母亲看着他道,“李代桃僵。”
    卫桓站起来,连说了两声谢谢,神色有些恍惚,清和也站起来,“我们先回去吧,你该休息了。”
    扬灵和燕山月也跟着起身,珏老板紧随其后,大家一一向景夫人告辞,最后是扬昇,他望了一眼景云,准备离开。
    “小九凤,我还要提醒你一句。”景夫人看他转身,又道,“你当年被陷害,之所以会让那么多人相信你真的叛变,是因为你的战徽上交给了凡洲政府,但你真的给了吗?”
    “我绝对不会把战徽轻易给出去。”卫桓笃定不已。
    景云母亲微笑道,“我相信你。所以你要去查清楚,究竟是谁伪造出这样的假证,陷害九凤一族。”
    怀揣着种种疑惑,他们一行回到昆仑虚。
    “你们好好休息。”卫桓对他们道,“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扬灵有些担心,“桓桓哥哥,你不跟我们回炎燧吗?”
    卫桓想了想,“我去找云永昼,你们先回去吧。”
    扬昇道,“后天就是大选日,听说这段时间政府军的管辖非常严,你先不要有什么别的行动。”
    卫桓拍了一下扬昇手臂,“明白。”
    珏老板临走前特意走到卫桓跟前,脸快凑到他胸口,卫桓觉得她古怪,忍不住往后退了一下,“你干什么?”
    “别动。”珏老板把手伸到卫桓的胸前,一阵橙色的光闪过,她拿开手,掌心出现一片彼岸花的花瓣,连珏老板自己都有些不解,“她为什么要在你胸口放一个这个?”说着她转了转这片细长弯曲的花瓣。
    燕山月在一旁道,“我总感觉她最后有什么话要说,这会不会是一种暗示。”
    珏老板将手握紧,“我回去看看,没准儿是她的巫术。这丫头诡计多端,不会随随便便留下什么。”
    卫桓点头,道了声谢。
    “不豫那边……”扬昇有些犹豫。
    “先这样吧,”卫桓心中还是没办法把苏不豫划到其他阵营,他宁愿相信他瞒着自己的事不过是野心,“我想找个机会和他摊开说清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现在他面对的事太多了,桩桩件件都需要他自己去找出头绪。安心看着扬昇把这些小辈带回山海,紫色结界圈收束,卫桓转过身,独自一人走在昆仑虚的街道上。大楼上的屏幕播放着政党发言人的演讲,只不过这次还算走运,没让他听见云霆的声音,而是另外的候选人,卫桓抬头多看了一眼,是水麒麟一族的年轻政客。
    他想起过去,自己的父亲因为民调支持率极高,连续好几年在妖域网络投票获得“最希望弃军从政的将领”这样的称号,现在想想,如果当初父亲真的从政,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但他还是宁愿他们九凤一族没有卷入权利漩涡的中心。
    正愣神,街道忽然间摇晃起来,卫桓回过神,看着地面正发生着巨大的动摇,连街道边的房子都出现震动。他听见有小孩尖叫的声音,循声望去,不远处的大树上有一个小孩正战战兢兢抱着树枝,大概是之前爬上去玩耍。卫桓运灵变出光索将孩子接住,轻放回到地上。
    “小心点,快回家。”他朝那孩子喊了一声,收回光索。见小孩往家跑,卫桓松口气。好在这震荡并没有坚持太久,很快就平息下来,只剩下一点未尽的余波。
    “怎么回事……”卫桓蹲下来查看地面,忽然间感应到什么,抬起头看见云永昼出现在他的面前。
    说不上为什么,明明卫桓已经觉得很辛苦了,可只要见到云永昼他心里那些情绪就可以暂时一扫而空。他像只小青蛙一样蹲在地上,仰着脑袋朝云永昼伸出手臂,“牵。”
    云永昼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起来。也不知卫桓是故意还是无心,被拽起来之后直接就抱上云永昼,撞进他怀里,还笑嘻嘻地嗔怪,“你力气也太大了。”
    路过的许多都看向他们,云永昼也不理睬,反正整个妖域都知道自己和人类结契,连云霆后来都利用这一点来炒作了。他摸了摸卫桓的后背,“饿了吗。”
    “还好。”卫桓把头埋在云永昼锁骨,“累。”
    云永昼将他带回那个湖边小别墅。这个地方卫桓也来过很多次,但是这一次再看到,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他坐在沙发,从窗户往外望着外面那片湖,望了很久。他记得他以前就说过很多次,等到他毕业了,要留在山海当一个教官,最好在买一套湖景小别墅,闲的没事的时候可以和自己的伴侣一起坐在湖边钓鱼,夏天的时候还可以游泳。
    尽管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肖想过所谓伴侣究竟是什么面貌,但现在坐在这里,听见云永昼在厨房乒铃乓啷的声音,好像也是另一种圆满。
    不过以云永昼的手残程度,他也不指望能吃到什么好吃的,坐了一会儿就溜进厨房,从后面抱住他的背,一偏脑袋就看见他锅里的不明物。
    “这个好像糊底了。”卫桓的手臂箍住他,眼睛朝上望着,眨了两下。云永昼虽然不看他,但是表情明显有些紧张,眉头都拧到了一起。一个可以无声无息干倒一屋子妖的家伙,做起饭来总是苦恼地要命。卫桓觉得太有意思了,于是手伸过去关了火,拽着云永昼翻过来,自己靠在另一面的流理台双手环住他脖子,“那个一会儿再说。”
    “你得吃点东西。”云永昼看着他。
    卫桓煞有介事地点头,一双亮亮的眼睛望着他,“对啊。”
    他的语气很轻缓,开口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嘴角也是上扬的,视线从云永昼的双眼渐渐下移,滑过他高挺的鼻梁,最终坠落在他的唇上。
    卫桓最终还是吻上去。他知道自己满身重担,知道一打开那扇真相的门就会有海啸一般的危险吞没他,但在这一刻,他还是想和云永昼平淡地度过尽可能多的时间。
    云永昼将他抱起,让他坐在流理台上自己双手撑着台面欺身吻他,彼此交换一个绵密悠长的吻。
    在这个吻里,他们都是对方唯一的避风港。
    就在他将手指伸入云永昼发间的时候,卫桓忽然间胸口抽痛,他仓促地与他分开,低下头咬住牙,云永昼很是担心,“怎么了?”
    卫桓摇摇头,可就是这么一摇头,他的脑子里出现许多别的画面。有一幕是自己坐在桌子前,整个房间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他低头认真地做着什么。
    然而画面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像烟雾一般消散。继而出现新的,他坐在扶摇学院的墙头,隔着蓝色的扶摇结界朝外面望着,到处都是学生,穿着红色校服的学生。
    “回房间去。”云永昼将他打横抱起。这个姿势对于卫桓来说太羞耻,他虚着声音嚷嚷了半天,最后还是拗不过云永昼,被他一路抱回卧室放在床上。
    丢人死了。自己可是战场上以一敌百的大妖怪。
    “我没事儿。”卫桓胸口已经没感觉了,躺在床上望着云永昼,“这算什么啊,我们以前出任务的时候,浑身都是伤,那伤口深的都能看见骨头,还有一次都差点死了。”
    云永昼的表情立刻难看起来。
    卫桓知道自己不该说死字,闭上了嘴,还做出一个拉拉链的小动作。可他忽然间又反应过来,不由得皱眉。
    有一次差点死了。
    哪一次?
    为什么他记不起来。
    云永昼坐在床边,沉声道,“你们又去无启了。”
    卫桓翻了个身,跟只小蚯蚓似的一拱一拱地到他跟前,自己主动地把脑袋搁在云永昼的腿上,舒舒服服枕着,直言道,“对啊,我去了。”说着他眼神瞟到别处,“你知道吗,纱华死了。”
    云永昼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拨开卫桓额前的碎发。
    “我本来想帮她护住妖魂,但是我护不住。”卫桓抓住云永昼的手,“她告诉我,招魂需要两方的代价,被招魂者会被动献祭,献出他最珍贵的东西。”他的眼睛望着云永昼,“你觉得我献出了什么。”
    云永昼轻轻摇头,俯下身子吻了一下卫桓的额头。
    “只要你回来了,那些都会回来。”
    这也算不上什么宽慰的话,但是卫桓莫名宽心很多,“嗯,总有那么一天。”他侧转身子,手指顺着他衣服的褶皱一点点往上,他顺便又将景云妈妈的话告诉了云永昼。
    “你说,会是谁篡改了档案?我爸怎么也不可能带着山海战备军的人出任务。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永昼伸手揉开卫桓下意识皱起的眉,淡淡道,“这个任务是要对除妖师一族斩草除根,但很显然,他们并没有杀光所有人,最后留下了一个遗孤。这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卫桓,如果是你,你看着自己的所有家人死于非命,许多年后,你会怎么办?”
    当然是复仇。
    卫桓的视线忽然对上云永昼的,表情有些凝固。
    云永昼又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愿意让你去找除妖师。”
    照云永昼的话说,除妖师最后一个遗孤难道真的把他父亲当做带头杀害他全家的罪魁祸首?
    卫桓的手发凉,“当年……七年前,我是怎么会死的那么彻底?”以他这种血统生命力强于大多数妖怪,说死就死,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经过。他看向云永昼,“那个除妖师是不是也参与其中了。”
    云永昼一直不太愿意去回忆那个时候,但他最终还是点头,“没错。”
    卫桓一下子明白过来,误会九凤灭他全族的除妖师在七年前他支援边境峡谷的时候出现,帮助敌军将他彻底杀死,这前后的跨度这么多年,做局的未免太沉得住气。
    “其实当年,我赶回去救你了。”云永昼忽然说。
    卫桓愣住了,这件事云永昼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但是我没有能救到你,那个时候我已经找不到你了。”
    杀红了眼的云永昼赶去边境峡谷,到处血流成河,全都是九凤血的气味,几乎将他逼到崩溃边缘。他不仅没有来得及,甚至不小心落入陷阱之中。
    身中四十九枚裂魂针,差一点保不住性命。
    妖怪一旦裂魂,就再也就不回来,他用同样的招数一前一后对付了他们两个。但云永昼庆幸的是,重生之后的卫桓似乎没有被裂魂针所折磨,不然自己受过的这些苦如果再在他身上来一遍,他想也不敢想。
    卫桓伸手抚上云永昼的脸,“然后呢?”
    云永昼把情绪藏好,轻轻摇头,“我回去复命了。”
    卫桓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那儿,瓮声瓮气,“我才不信。没准儿你就回家嚎啕大哭,然后预备给我守一辈子活寡,是吧小金乌。”
    “你这张嘴。”云永昼拿他没办法,“以后还是少说话为好。”
    “为什么!”卫桓有些不满,抬头看他,“凭什么不让我说话?”
    云永昼嘴角轻轻勾了一下,“好的不灵坏的灵。”
    卫桓不满地撇了下嘴,坐起身子来,脑袋一歪盯着云永昼的脸,“帅哥,你最近忙什么呢?”
    “大选要到了,还能有什么。”云永昼语气平淡,看卫桓还这样盯着自己,于是缓缓道,“看我做什么。”
    卫桓眼珠子一转,摇起头来,“没什么,我就觉得你最近总有一种……”他犹豫了好久,终于想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词儿,“韬光养晦的感觉。”
    听他这么老神在在,云永昼挑了下眉,“韬光养晦……”他伸手捏上卫桓的脸,“等事情过去,我就可以专心养你了。”
    “嘁,”卫桓翻了个白眼,“我养你还差不多,小金乌。”
    “你是小朋友吗,这么多气。”
    “闭嘴。我是大妖怪,你是小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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