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云芳子依旧是靠在赤门的门柱旁,捧着《人体肌肉图谱》仔细的读着。来东大这么久了,她是李山河认识的唯一一个还在坚持学业的人。路过的学生也对这种行为指指点点,东云芳子却全然不顾。
    “东云学姐?”他轻声喊道。
    东云芳子抬起头,挽了下头发,眼神有点迷茫,显然还沉浸在书中的世界。
    她今天并未戴着口罩,只用白色的毛巾随意的扎了一个马尾。毛巾就是普通学生人手一条的东西,却被她别出心裁的扎头发,整个人随意又不失风韵。
    来不及多想,东云芳子又把视线放回书本中,一边翻页一边道:
    “换新衣服了啊。2800日元的卢克威外套,1500日元的百伦飞鞋子,真有钱啊?”她没有顺着他的话题继续,反而转移到了不相干的事上。
    李山河收回思绪,咳嗽一声,“啊,是的,东云学姐,你看的很准啊。误差不超过100日元。”
    “哼,微不足道的长处罢了。我从小在父亲经营的杂货店里长大,这是基本的素质罢了。”东云芳子挥挥手,装作不经意的道,“就是手腕光秃秃,不太好看。就算没钱,也可以买最近流行的电子表,只要不到一千日元。”
    “我不喜欢电子表。”
    “男人怎么能没有表?我最近拿到了一笔零用钱,只要一会儿你陪我去买东西,我可以考虑送你一块。”说完,她立刻掩饰似的补充道,“不是白给你的,你要在《夜神月》开始前,帮我家的杂货店打广告。”
    李山河嘴角抽了抽,总不能说电子表太土,我看不上吧,那样太打脸了。
    “等会再说手表,东云学姐,现在我说的事很重要,你没听到吗?警察要攻打北门!”
    东云芳子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警察几乎每天都会攻打阵地,有什么稀奇的?”
    “既然你都不在乎,那我就先走了啊。”李山河耸耸肩:“警察找我当内应的事,我可是在这里和你报备过了,到时候可别怪我。”
    “等等,你说什么?内应?”
    “喔,是啊,警察拜托我提前半个小时……”
    东云芳子一脸震惊,猛的合上手中的教材:“停!不要在这里说!”
    言毕,她抓着李山河的手,急匆匆的向着校内一角走去,就连路上被人看到他们如此亲密而吹口哨,也顾不上训斥了。
    两人一直走到了偏僻的小树林里。确定周围无人后,她这才把手放开,抱着双臂,一抬下巴,示意李山河说下去。
    李山河背靠在树上,把不久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全说了出来。当然,自己把那五万块订金花了一半的事就不用再说了。
    东云芳子仔仔细细的听完,神情严肃的道:“警察用过许多诡计,每一次都会让大家损失惨重。这次竟然用了内应……看来真的是有大动作了。不过,你不过是一个外国人。他们为什么选择你?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李山河想了想,道:“想听我的分析吗?”
    “说。”
    终于有告黑状的机会了。李山河一捶手心,道:“我以前就想说了!学长们实在是太散漫了一点,你们真的是在闹革命吗?每天还没开讲,占座的人就把场地全挤满了。前几天还打的稀里哗啦的,占座,真是个恶习啊。”
    这是学生组织的痼疾之一,他们厌恶当局的“权力**”,提倡完全、绝对的民主化,但看起来根本就是无政府状态,无组织无纪律。
    到什么程度呢?三万个学生,却有数千个组织,一盘散沙见得多了,散到这种程度的绝对是少有。
    东云芳子哼了一声,没有接腔。即使是她,也不敢对这个问题随意评论。
    “我认为,警察让我提前半小时开奖,打的是时间差的主意……。”
    “等一下,”东云芳子突然提问道:“你能确定?你怎么知道的?”
    “用时间换取空间,每个中国人都在抗日电影里听过这个词。”李山河耸耸肩。
    东云芳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哦,日本很少有战争相关的电影的。你是专家……继续说。”
    “时间换空间的战术,说起来很简单,具体布置却有很多种用法。如果我是警察,有了半小时的时间,如何把这半小时变成己方优势呢?”
    不等对方回答,李山河就耸耸肩,说出了答案:“我会把消息散出去,很多人为了占座,就会急匆匆放下手头的事,从而引起混乱……”
    “等等,你说抢座?”东云芳子半信半疑的道,“抢座而已,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危害吗?”
    “抢座不是关键,关键用抢座引发混乱!”李山河着重在‘混乱’二字上,“这几天来的学生有六七千人了吧?为了抢座,打了多少次架了?哪次不得乱上十几分钟?”
    人一多就麻烦。虽说李山河做外卖生意,期待人越多越好,但这也忒多了点。
    他继续道:“只要这些急匆匆来抢座的学生,再引发两三次大规模的混乱,警察就有了可乘之机。混乱中,没有了统一的传递消息的手段,学生人再多,也是被各个击破的命运。当然,警察时间不多,所以我想他们会重点攻打某一个门的阵地。”
    似乎,真的挺有可行性的?
    东云芳子一脸的震惊,因为她发现这件事真的很可能发生。
    她不自觉的的咬着指甲,不再怀疑这件事的真假,而是考虑如何防御:
    “李君,你之前说,警察要攻打北门?”
    “他的确这么说的。”
    “他一定是在骗人!”东云芳子的眉毛拧成了川字:“我们这里有四个门,谁知道他真正的目标是哪里啊……东门还是南门?或者真的要攻打北门呢?”
    她突然想到,面前这不就有一个分析大师吗?于是问道:“李君,说说你的看法。”
    “我怎么看?”李山河突然古怪的一笑:“我没什么看法。话我已经带到了,接下来就没我什么事了啊。”
    说完,他就把外套搭在背上,转身就要走。
    东云芳子急的喊住了他:“等等,你这就打算离开?”
    “是啊,我还有工作要做嘛。”
    “去做什么?卖便当吗?就像那警察要求的那样?”东云芳子连珠炮似的提出一连串问题,眼睛瞪得大大的。
    “当然,做生意要讲诚信。毕竟收了人家五万日元嘛。”
    东云芳子眉毛一竖,就像被侵犯领地的母狮子一样,大踏步的走过来,揪住李山河的衣领,冲着他脸上喷口水:
    “你怎么能这样!你还是不是革命者了!为了日本的未来,赚什么警察的钱啊!没出息的家伙!”
    “我本来就不是革命者,我是外国人啊喂!”
    “卑鄙!无耻!脚踏两条船的家伙!没出息的童贞!一辈子童贞!”东云芳子气的脸都红了,日语中骂人的词汇比较贫乏,只能翻来覆去的重复这几个词。
    “喂喂,东云学姐,别乱用词语啊,别人听到了会误会的!”李山河叫屈道,“对方可是答应补偿我二十万呢!能偷偷通知你,还是看在平时你对我多有照顾的份上啊!”
    “我才不要你的怜悯!公权力的走狗!二十万就把你收买了!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东云芳子怒而松开了他的领子,因为太过气愤,胸前两只小白兔一抖一抖。她一边抚着胸口,一边恶狠狠的道:“我知道了!那我一个人去做!离我远一点,不要你来帮我!”
    “哦,那我走了,古德白。”
    看着李山河竟然说走就走,丝毫没有留恋,气的东云芳子直跺脚。
    “笨蛋笨蛋笨蛋!一点也不懂体谅人的笨蛋!”她对着细小的树苗发着脾气,每喊一声,就踹一次树干。细细的树苗遭到了无妄之灾,树皮留下了一片青白的伤痕。
    “等等,我这是怎么了?”东云芳子抹了下眼角,指尖传来湿润的感觉,让她猛的惊醒过来。为什么被拒绝后竟然会如此失态?
    不,这不可能,我怎么会只凭一个人的外表就倒贴过去!我的另一半,一定要是惊天动地的革命伟人,区区一个送外卖的……
    就凭他长得好看?好看又有什么用,能吃还是能打?
    她握着拳头,拒绝承认内心的汹涌是因为李山河。她在心里一遍遍的对自己说:我是东云芳子,是坚强的、独立的女性!男人什么的,根本不需要!
    就算没有他的帮助,我也一样能做出一番事业!等着瞧吧!混蛋童贞!
    李山河嘴上和学生划清界限,实际上只是障眼法罢了。
    学生们对他来说,不仅仅是刷钱的地方,更是以后的人才储备。
    六十年代的东大毕业生,地位差不多和中国八十年代的清华北大毕业生一样,天之骄子,国之栋梁。李山河以后如果想在日本把事业坐大,少不了这些人才的投奔,他怎么会舍芝麻丢西瓜呢?
    他所要做的,只不过是换一个行事风格,警惕某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宫本藏人的拜访,给他敲响了警钟。他猛然醒悟过来,现在可是冷战高峰的时代!日本这么大的国家,学生造反又是闹了十年的运动,若说这里没有美苏两国的间谍,谁信啊?
    “哪儿要倒霉,哪儿就会有cia”,“国家灭亡,克格勃有责”,光是想一想被巅峰时期的cia和克格勃盯上,就足够让人头皮发麻了。
    至于宫本藏人那里,李山河已经提前坑到了好处,剩余的十五万,他根本就不报奢望。不过俗话说的好,一张手纸也有他的用途,宫本藏人再不济也是个警官,也有一些利用价值,操弄的好了,让昆仑饭馆一下子恢复到原来的客流量,也不是不可能。
    综合考虑一下,他决定还是暗杠一把。
    他回到赤门,拿出一个提前买好的小弹弓,喊来张杰:
    “张杰,你骑着三轮,到东门去,如此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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